村校共有五個班，老師亦五位。每位全權負責一個班，也就是説語文、數學、自然、美術、音樂、體育全由一個老師教。爺爺是其中一位，從7點早自習開始工作，中午休息一個半小時，課間10分鐘爺爺就坐在教室裏，和學生説話談天。因為全天的課都是要他上的，備課都是在家裏的煤油燈下完成的。退休後，因師資隊伍缺乏，頭髮花白的爺爺又被村委主任請回，重執教鞭。
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胃病折磨着他，失眠使他常常整晚整晚睡不着，白天沒精神。為了提神清腦，爺爺每天泡茶喝，茶淡了，就加茶葉。到放學時，茶葉已經加到杯口了。村校一年也發不了幾塊錢。奶奶只得多養幾頭豬，用賣豬換來的錢給爺爺買茶葉。那哪是茶“葉”啊?都是碎末。泡在水裏，茶水像渾濁的泥水似的。有一次，我喝了一口，苦得直髮顫，“爺爺，這能喝啊?”爺爺摘下眼鏡，看着我，語氣堅定地説：“只要清醒，就有希望。有了希望，再苦也是甜的。”我説：“爺爺，等我掙了錢，給你買好茶喝。”“真的啊?爺爺可就盼着這一天啦。”“什麼茶葉最好。”“西湖龍井。”
後來，我到杭州上大專。畢業後被分配在一國企工作，做着國中生就能做的.事，拿着微薄得勉強餬口的工資。家裏為了供我上大學，欠了一屁股的債，本指望我工作後能還上。我給爺爺的信中掩飾不了迷茫憂傷。爺爺來信安慰我，説：“孫女啊，只要清醒，就有希望。”
在爺爺的鼓勵下，我開始自學本科，並攻讀第二專業。看書困了，就泡濃茶喝，喝淡了，加茶葉，一遍遍地加。希望終於來了，一家外資招聘，我一路過關斬將，被順利錄用。那個晴朗的下午，我想起了多年前對爺爺的承諾。約了精通茶葉的朋友，去了玉泉一個農家。在那裏，朋友幫我挑選了最好的西湖龍井茶。我捧在手中，期待着節假日回家見爺爺。
接下來的日子，我去新加坡參加培訓。父母打來電話説：“爺爺――去世了。”晴天霹靂!那段異國他鄉的日子是難熬的。回國那天下雨，我直奔爺爺的墓地。爸爸告訴我，爺爺是救小死的。“爺爺正在講課，忽然天黑了下來，龍捲風瞬間呼嘯而至。狂風捲走了瓦片，眼看着學校屋頂的大梁搖搖欲墜，爺爺把學生們帶到校旁的麥田裏，讓大家趴在溝渠裏，拉着手靠在一起。颶風暴雨嚇得孩子們面如土色，哭爹喊娘。在一片混亂中，小尖叫着跑回了教室。爺爺邊勸説邊竭力拖她，小死死拽着窗子發抖，不肯放開。屋頂就在那一刻“轟隆”塌了下來，爺爺用身子擋在了小身上……”
我從包裏取出龍井茶，輕輕地擱在墓前。撫摸着墓碑上爺爺微笑的遺像，耳邊響着他的聲音：“有了希望，再苦也是甜的。”墓碑下方洋洋灑灑地寫着學校和村委會刻的表彰詞。天漸漸晴了，我卻淚雨滂沱。
而今我很少喝茶，每每看着葉子為了一室清香，慢慢沉入杯底，總有一種隱痛，像葉子一樣脹開來，脹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