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母親自縊身亡的消息，我正在文化中學與孫校長侃侃而談。等我發瘋似地撲進家門，母親已被平放在一張古老的鐵牀上，已經嚥氣三個多小時了。此刻，我的哀嚎、呼喚已毫無意義。只見她雙眼緊閉，走得那麼義無返顧，原本黑瘦的臉龐更像一片灰白的舊瓦。她的心裏一定藏着許多祕密抑或是埋着很多難言的苦衷，她已承受到了極限。
母親一去之後，鄉里鄉親十分震驚，一時間，沸反盈天。我的心在滴血。
母親生前，兒媳四個，從未與她紅過臉。她從不在人前言兒媳或他人長短，因而口碑極好。
母親真是剛強了一輩子。爸在退休前，有生產隊那會，我們哥幾個都小，全部家務都是她一人承擔。白天挑水，到百米開外的大井；擗甜菜，自己往回挑。晚上，餷豬食，一梆當就是半夜。面對生活的`諸多壓力，她沒有屈服，在艱苦的歲月中，一個女性所有的優秀品質都在她身上得到了體現：堅韌、耐勞、賢惠和節儉。
勤儉持家的母親，從來都捨不得花錢，在我不很模糊的記憶中，唯一一次下飯店，那是在她病重時，三弟領她上安達看病那天，也只是領她到小吃部吃了一頓水餃。然而，在當天回來的車上，母親卻一遍又一遍地埋怨三弟：“不該下飯店，一頓飯花那麼多錢，知道水餃那麼貴，説啥也不能要。”每想到此節，我的淚水便從心底湧出。
我每次去母親家，但凡要求母親來兒家住些日子，她總是説：“你們現在挺困難，我去又要浪費錢買這個那個的，等你轉正，生活好了一定去。”回家，含淚與妻子學説後，我便暗暗發狠，等轉了正，生活好了，一定把母親接到身邊享幾天福……如今，不但自己轉為正式國家幹部，兒子海峯也已上班，貧困的生活有了根本的好轉，可是，給了我生命，暖融我一生大愛的母親，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母愛是透明的，母親對兒子的愛，什麼時候都表達。
有一次，母親來我家，我在瓜園買回幾個西瓜，白天我上班不在家，當時六歲的兒子嚷着要吃西瓜，忙於洗衣服的妻子讓母親給孩子切開一個，母親便勸她的大孫子海峯，“等你爸回來再吃”，孩子眼巴眼望地瞧他媽，妻子説：“買不少呢，張林回來再另切。”母親見此，不好再堅持，只得拿過刀，從西瓜上片下幾小塊，把中間的大方塊往櫃蓋上一放，説：“這塊給你爸留着。”孩子有意見，忙喊他媽：“快來吃吧，我奶啥都要給我爸留着，再不吃就吃不着了。”為這，妻子在母親走後還跟我翻扯，我勸她説：“你心疼你兒子，我媽也惦記她兒子，都是一個道理，普天下做母親的都這樣。”
母親患病期間，正值暑假，我所幸能夠三天兩頭回文化，守候在母親的身邊同她拉家常，那段日子，恐怕是我們母子之間最愉快最美好的時光。
母親知道我從小就愛吃粉條，每次回家，她都要拖着羸弱的身體親自下廚，為我燉粉條，無論我怎麼説那都是從前的事了，要做我來做，她就是不肯。記得那是在母親臨終的前兩天，病重的母親實在吃不下，可她仍是堅持坐在桌前，看着我吃，並一再勸我多挑粉條吃。唉，母親的病不見好，我這個做兒子的又哪能吃得下？母親見我不動筷，陡然抄起筷子，在盆裏挑出一碗粉條，夾了一小點兒放在嘴裏，而後便端起碗把粉條扣到我的碗裏，並説：“小二，你吃，別嫌媽埋汰。”我頓時呆住了，望着臉色蠟黃的母親，我的眼裏噙滿了淚水。
母親猝然離去，已有十年。她當時一念之差了卻餘生，也許有她的理由，然而，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我們兄弟四人都不能理解，母親真不該一時糊塗走那一步。不過現在，值得告慰她老人家的是：她的四個兒子，都已幹了一番事業，也都已過上了好日子。
此時此刻，我長跪在母親的墳前，拜祭給我整個生命給我一生大愛的母親；假如真的能夠喚醒母親的亡靈，我甘願用母親給我的生命喚醒她長眠的身軀。
青冢無言，大地有情，又是一個生機盎然的春天。母親，您的兒子正沐浴着母愛温暖的陽光，也正努力創造着又一個美好的明天。
母親，請您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