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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哭喪聲裏説散文

文學 閲讀(2.88W)

哭喪和散文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檔子事,強拉硬拽地扯到一起該是有些離經叛道了。但仔細一尋思,兩者之間真還有些瓜葛。

關於哭喪聲裏説散文

父親走的時候,已經是84歲高齡。他一生住過兩次醫院,最後一次住院,只在醫院住了五天就平靜地走了。按農村的習慣,他的喪事是可以叫“白喜事”的。所以,父親的去世,我們一家並不覺得特別的悲傷,只是小弟在老爸嚥氣的當口泣不成聲,心口裏壓抑着悲苦,不曾哭出聲來,而一旁的母親也只是無聲的流淚,默默的、靜靜的,那是雨過留痕似的憂傷,倒是我的幾個堂姐、堂嫂,在父親的靈前拖腔拉調地你方哭罷我登場,那腔調似乎跨盡了所有的聲部,而旁人並不覺得這有多少悲痛,所以,守靈的晚輩沒有一個人出來勸解,他們照樣把麻將牌打得山一樣響。

堂姐、堂嫂的哭就像夏天裏的“走暴”。何為“走暴”,就是夏天的雷陣暴雨,一點鋪墊都沒有,説來就呼啦啦地來了,全然一副俠客的架勢,來去都是急匆匆的。哭完後,她們兩眼一抹,照樣的笑談家長裏短、兒女情長,誰也不覺得尷尬、唐突。

回家奔喪前,我在讀文學批評家孫紹振主編的百年散文探索叢書,第一輯的四本只讀了孫紹振的《審美、審醜與審智——百年散文理論探微與經典重讀》和陳劍暉的《詩性想象——百年散文理論體系與文化花語建構》。在散文創作量多而高質量少,散文理論研究匱缺的當下,應該説,這兩本著作都是散文研究的扛鼎之作,它們之於我,無疑是兩盞燈,讓困頓於散文認知中的我,少了許多的迷茫。所以,堂姐、堂嫂在父親靈柩前的哭喪,讓我突然覺得哭喪與散文多少有些牽扯。

哭喪和散文寫作都是一種情緒表達,情發於心,意達於誠,怎樣才能表好情、達好意,這是語言和修辭的功夫,“修辭立其誠”,誠,即心。所以,如何哭喪,如何行文,當以真實和樸素為要,不可過度的情感鋪張、裝飾和渲染。據説,坊間有專事哭喪的,這靠淚水和哭腔賺銀子的營生,應該是一份技術活了,既然如此,當會有設置情景之類的攻略,要在聲勢上做足功課,而這恰巧是散文需要規避的,技術主義下的散文,多是些華麗辭藻的拼盤或者迷途般的結構,它傳遞給讀者的是作態,讀者看不到散文應該有的平實、簡淡的本真,從而失去一篇好散文的段位。“散文易學不宜工”,説的.怕也是這道理。

有一段時間,我特別迷戀所謂的“文化散文”,起初讀餘秋雨的,後來讀李國文的,而他們都不是專工散文的。據説,餘秋雨從來不承認自己是作家,他説他是學者,不擅長抒情。李國文是小説家,長於寫人寫事,但他的散文獨樹一幟,《李國文散文選》篇篇都是感情張弛有度的精品,深得散文理論研究界的好評。兩個散文的“門外漢”之所以能將學識、性情和見解熔於一爐而成為當代最好的散文家之一,全在於他們對抒情的把控。餘秋雨的學識、才情、語言天賦,能把歷史、人物寫得既有可讀性,又有獨特的個人見地,開啟了散文的一個“流派”。李國文寫人,人的性情躍然紙上;敍事,這事會變得趣味怏然;他説理,那理髮自胸臆,還因為讀者聞所未聞而忍俊不禁。這道文化盛景,引來了一大批擁躉,於是,散文界突然冒出了一夥一夥的寫“文化散文”的嬌子,於是乎,一時間“文化散文”滿天飛。這些炮製出來的所謂“文化散文”無非是堆砌史料、資料考證,或在歷史追思中煽情,或在自我炫耀中感歎,一堆又一堆的話語泡沫讓人眼花繚亂,難得見到作者的真情實感。這種哭喪式宛如一場穿着同樣服飾的文字的集體出遊,或者就是一場扭扭捏捏的假面舞會,再抑或是嬌柔作態的文化撒嬌,離散文的內質越來越遠,不如不看了。

倒是周作人、梁實秋、林語堂的散文風範不減,雖時光久遠,依然灼灼生輝,他們才是真正的將人心呢喃、智慧覺醒、語言美感等話語倫理集於筆端的文學大師,散文的語言、散文的形式、散文的精神,在他們的筆下,幾乎臻於化境,今人少有超越。他們筆下的散文自然從容,無修飾之態,寫俗事,不趣俗,即便是寫瑣屑,也能寫出瑣屑中的趣味來,讀起來並不覺得慵常。周作人的《故鄉的野菜》、《喝茶》、《烏篷船》都是閒適散文的精品。對於這些文字,周作人自己説:“原以識小為職,固然有時也不妨大發議論,或是筆染瑣屑,只要真實,不人云亦云,他的價值就有了。”

讀多了他們的閒適散文,以至於後來很長時間,我都不怎麼讀當代人的散文了。突然想到蘇軾《春渚紀聞》中的一段話:“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類。”要“盡意”,又不失控而陷入散文的抒情陷阱,全仰仗於“筆力曲折”的文學素養了,當不可像哭喪一樣,直通通地嘯叫起來,那還有為文的雅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