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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隨筆散文

文學 閲讀(2.85W)

朱向陽諢名“荷蘭豬”,丁培英小名“丁香”,他們同歲,武漢人氏,父母是至交。他們倆都是“老三屆”的知青,自小就是街坊,國小、中學都是“同桌的你”,一九六八年下鄉時,想到彼此有個照應,雙方父母把兩個孩子,送到了同一個鄉村。

向日葵隨筆散文

臨走前,朱母含着淚對兒子説,把妹妹照顧好啊。朱掄起胳膊,拳頭一捏,肌肉隆起:“放心,誰敢欺負,老子動傢伙!”

朱向陽人高馬大,黑黢黢的,臉孔眉眼生的周正,胳膊腿兒都是腱子肉,一個掃腿就能撂倒一棵樹。丁則是個嬌小的“骨感”姑娘,用朱的話説,你生的象相片,薄爽爽的,哈口氣,就能把你吹的象柳絮飛起來,喊你都不敢大聲叫。

朱向陽把丁照應得服服帖帖,不知就裏的人還人以為他們是親兄妹。

知青點的活路不重,卻磨人,農事都是不卯天不卯地的活,沒得閒暇,再毒的日頭,再大的雨天,都是要下地的。丁的心性實誠,不曉得偷懶,朱説,就你憨到家了,不曉得到樹林裏“方便”啊。丁到樹林裏出恭,發現好多社員在樹林裏躲蔭。丁笑了,心想這傢伙真聰明,難怪人們一會兒跑一趟樹林,原來不是上廁所,而是藉故偷懶。

農村的夏天露水重,早上出工,朱總是走在丁的前面,手裏拿根樹枝,邊走邊扒拉着叢草上的露水,自己的褲腿、膠鞋透濕了,丁的鞋腳卻是幹蹦蹦的。收工了,朱還是走在前面,陽光斜插過來,他身後的陰影,幾乎可覆蓋丁的周身。丁樂於消受,也有些過意不去。朱卻一臉憨笑:“應該的,應該的。你皮膚好過敏。再説,我生就一副黑相粗皮,日曬雨淋不礙事。”

一日,丁的皮膚奇癢,幾天不見好轉,只好請假回武漢看醫生。

破舊的客車在彎彎曲曲的搓板路上,邊跑邊喘粗氣。丁隔着“的確良”襯衣搔癢,煩躁。朱心疼,卻不敢出手幫忙,只是滿臉的憐愛,傻兮兮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欲動不敢。丁見狀,臉漫羞澀,小心翼翼往朱身上蹭,朱似乎抖了一下,也就一會兒,朱又挪開了。丁再蹭,朱不能再挪了,他的半丫屁股懸空了。

夏日的陽光烙的皮膚生痛、眼發花。為了給丁遮住毒辣的陽光,汽車拐個彎,朱就和丁換個位子,陀螺般來來回回地圍着丁轉悠。丁説,累了,不轉了吧。朱咪着眼傻笑,把胸脯拍得嘭嘭響:“我是你的向日葵,越轉越活泛,越轉籽粒越飽滿。”

丁莞爾一笑:“還能飽滿啊,皮膚都要崩開了。”

次年,他們兩個人有了一個回城的指標。朱對丁説,我家祖上有人做過“國軍”,而且還去了台灣,你根正苗紅,身體又不好,你走吧。朱背地裏託父親走門子,讓丁進了襄陽的一家醬品廠。臨走前,丁説:“你不會不會忘了我吧?”朱咪着眼傻笑:“我腰裏裝了八百個軸承,你在哪,我就往那裏轉。我永遠是你的向日葵。”

朱第二年也進了這家工廠,和丁做的都是日頭底下翻曬醬料的工種,兩人連年都是廠裏的勞模。

廠裏有個推薦上大學的名額,他們都是備選人。朱説,我總是一個黑,再怎麼曬,能黑到哪裏去?你成績好,你去吧。

丁成了珞珈山上武漢大學的一名“工農兵學員”。臨走時,丁説:“你不怕我甩了你?”

不等朱回話,丁嫣然一笑:“放心吧,我的荷蘭豬。你是我的黑太陽,我一生都是你的向日葵。”

下鄉一年,工廠做工一年,他們真的像兄妹,丁的一句“我的荷蘭豬”讓朱的心猛然一緊。

在上學的前一天晚上,丁給朱送了一幅梵高的《向日葵》:“這是我媽媽當初送給我老爸的定情物。”

朱一直把《向日葵》掛在自己的牀頭,每天往牀上一躺,翻着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梵高”。

後來他們做了夫妻。

丁的體質不好,朱年復一年,樂呵呵地圍着灶台轉、圍着洗衣機轉......丁愛意愧意有加,朱依舊還是憨笑:“習慣了,習慣了。我這輩子就是向日葵的命。”

現在,朱、丁都是退休的.老人了。一日,他們在路邊的攤點吃早餐,老倆口相對而坐。丁剝滷雞蛋,朱看報,桌上一杯牛奶,一碗黃酒,丁吃了蛋黃,把兩瓣蛋白喂進了朱的嘴巴。

陽光很飽和,煞白。朱仰着身板,黑黢黢的臉上泛着亮色,報頁過了他的頭頂,丁在報蔭下,歪着脖子讀着另一個版面。

報紙上一篇文章説,老人少吃蛋黃。朱説,我就喜歡吃蛋黃,有粉味。丁説,我愛吃蛋白,順溜溜的,清香。

他們倆同時一怔,未必吃反了一輩子?下鄉的時候,吃個雞蛋比吃冬蟲夏草還難,偶爾在農民家的雞窩裏偷兩個雞蛋,都是朱在煤油爐上一煮,撥開蛋殼後一掰,將黃燦燦的蛋黃送到丁的嘴巴里:“趁熱吃,蛋白質高、營養多。”

丁覺得嘴巴里乾澀澀的,不好吞嚥,丁問:“吞不下去啊,不好吃啊?"

丁説:”好吃、好吃。嚼的時間長,營養容易吸收。“

每次遇到吃雞蛋,朱都是把雞蛋黃讓給丁吃,他們沒想到蛋黃蛋白居然反着吃了一輩子。老倆口相視一笑,丁的眼裏似有潮水湧起:”老朱啊,還有反的麼?“

“老夫老妻了,正反都習慣了。”朱的手往丁的臂彎裏一插,拽起老伴的胳膊,”起來吧,買菜去。”

路上車來車往,過客匆匆,喧鬧、嘈雜。一杯牛奶、一碗黃酒、蛋黃蛋白裏的温婉和甘醇,在陽光裏氤氲......

丁中風了,口齒不清,覺得自己是朱的累贅,性情有些煩躁,時不時發脾氣。朱説,有我在,你會好的。

梵高的《向日葵》一直掛在他們的卧房,朱每年都在自家後院種幾棵向日葵,還在客廳裏掛了一幅“向日葵”的油畫。畫中的一輪紅日燦然,向日葵的籽盤被畫成了彌勒佛的面相,彌勒佛眯着眼朝着太陽傻笑。向日葵下有一顆盛開的丁香,一頭憨態可掬的荷蘭豬,豬頭豬背上落滿了丁香的葉瓣,荷蘭豬仰着頭,陶醉於丁香的氣息。

朱對丁説,日子就這樣過,有太陽在,向日葵才有生機;有丁香花開,荷蘭豬的日子才有味道。

丁“嗚嗚”、“嗷嗷”幾聲,臉上綻開丁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