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著惱人的濛濛細雨，玻璃窗上早已泛起溼漉漉的朦朧。剛剛湧上來的倦意被遠方傳來的幾聲悶雷壓制著。也許就在這時，班主任出去接了通電話把我叫了出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回老家，老師也沒有給我講清楚。簡單收拾了課桌然後輕聲道別了同桌，便打著一把黑色舊傘出了校門。
街上迎面第一股涼風讓人想起了房屋和遠方。原本應該隨風肆意飛舞的楓葉，可能在晚自習剛開始就被雨點打趴在了地上，溼漉漉的踩起來沒有聲響，只有那把舊傘吱呀吱呀的呻吟聲。
那把舊傘，以前也是一把新傘。一次爺爺送我上學打得就是這把傘，後來忘記帶回去，就一直留在學校。
剛到車站大廳門口的臺階我就把傘收了起來。母親迎過我，父親沒有說話，一上火車我也就睡了。
走過一段泥濘的土路，到的時候天已經微亮。推開那扇虛掩的陳舊木門，滿院子的凝重氣氛，昏暗中的空氣不曾流動，直逼得人快要窒息。
我問爺爺呢，奶奶沒有說話，一屋子的人也沒有出聲，父親輕聲告訴我，老了。
在我們那裡，老了就是死了。
我竟沒有失聲痛哭。環顧四周大家也沒有大哭，也許人多了就會或多或少壓制自己的情感。但奶奶，分明是一夜未睡的眼睛，飽含淚水，溼了衣衫。
奶奶摟過我，我是獨孫，在她心裡最重要。即使我無法徹底消去她的悲痛，但希望這樣她能好受一點，至少抱著孩子難受，心裡會有一絲安慰。
天已經大亮，夜雨也隨著陽光的照射退去，整個村莊籠罩在金黃的朝陽裡，唯有我身處的這宅子，一片悲情。
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我認識的，不認識的。聲音漸嘈雜，氣氛彷彿硬生生活躍起來，但我只覺，就像在薄薄的冰面上用尖利的瓦片劃來劃去，支離破碎的痛感。
當一件件祭奠用品都準備好了的時候，我爺爺也被抬上了那輛哀樂長鳴的車。整個下午，舉家牽掛。
我回到屋子裡沉默，那是一種陌生又熟悉的離別感，我見爺爺的機會並不多，但就在一年也見不了幾回面的遺憾背後，潛伏著生命延續的根系。
他們所進行的大多儀式，在我眼中，在我心裡，卻是無法深悟的。我遺憾我已經對這些禮節陌生，幸而在一家人的討論中，或多或少，重新明白了起來。
爺爺回來時已是傍晚。從車裡出來的不再是那個躺著也顯魁梧的軀幹。幾聲哭聲傳來，爺爺被捧進了堂屋。
跪哭的人從帳子中陸續走出，院子里人漸漸少了。幾位至親，留在了堂屋，將整夜守著即將下葬的`爺爺。
夜已漸荒涼。也許照例我沒有必要與他們待在一起，或是憐惜小輩。在裡面待了一會的我，被好心勸回了家。
堂屋裡昏黃的燈光照不透黑夜，我走出去幾步遠便看不清了路。回首，圍在靈柩旁靠牆坐的長輩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眼睛裡眨眨的閃。
不經意的抬頭，清輝似水，疑惑有月暈的夜晚為何還這麼黑暗。似乎要起風了。
縮到床上的我睡不著。想那神祕的生死，遙遠的記憶和深重的思念。
守靈的他們也許會先抬頭望望那盞昏黃的燈泡，在低下頭的同時沉重的嘆一口氣，接著目光就停滯在那偶爾忽閃的火苗上，一下兩下。沉默，許久，終於有人說話了，一句兩句，大家都聊起往事，流淚了便任憑滴落在地，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啪嗒聲，一聲兩聲。
但其中一定有一個年紀偏小的，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埋頭默默悲痛，一動不動死了一般，大家也不過問。
對於親人的想念，有身在天涯的牽掛，有近在眼前的深愛。可這種遠在咫尺的別離，是生與死的距離。
夜深了人不語，在添足了燈油之後，大家往裡聚了聚。寂靜會帶來黑洞一般的巨大吞噬力，將滿懷思念的他們吸入夢鄉，拋回回憶中去。
記憶總是美好與痛苦並存，幾十年的歡笑苦楚在一夜之間匯聚成海。他們的心，就像孤舟一樣飄蕩。
他們睡去的眼睛已無法流淚，那麼無盡的悲痛如何消散?好在一場夜雨悄然而至，將他們似海的深情傾倒在這世代相守的土地上。
黑夜終於過去了，雨彷彿以霧氣煙塵的姿態停留在半空中，溼地散發著夜晚的潮氣，雨幾乎停了。
臨出發前被提醒帶上把傘，我默默把那把舊傘帶在身邊，但我並不打算打，即使下雨。
行至半程，雨開始下，隊伍越走越近，雨越下越大。一行人朦朧在雨中緩緩移動，終了停下。
為了減少流入坑中的雨水，原本沉重的鐵鍬不得不加快了速度。強烈不捨的感情與被迫無奈的痛苦凝固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以混在雨水中的淚水的形式宣洩出來。
時近傍晚，雨絲毫沒有減弱的樣子。一行人依舊緩緩離去，走過來時的路。
我還是撐開了那把舊傘，就像記憶中已經模糊的那次爺爺送我上學一樣，我替爺爺給自己撐了把傘。
作者資訊
姓名：李成浩
學校：山東省臨沂市臨沭縣實驗中學
班級：2015級16班
個人簡介：風度翩翩的男生，能寫一手好字，作一篇好文，曾多次在全國性作文比賽中獲得優異成績，包括十八屆語文報杯現場決賽一等獎。
【本文作者：李成浩。(微信來源：語文報杯作文大賽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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