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溪水，明淨得就像母親的眼睛。
春天，你的眼裡是一片斑斕；
夏天，你的眼裡是一片濃綠；
秋天，你的眼裡是一片澄碧；
冬天，你疲倦了——合上眼睛，也停止了唱歌。
你攝取藍天的雲朵、黃昏的晚霞、夜空的星星；還留下我兒時的身影。
呵！這溪邊沙沙作響的甘蔗林，帶甜味的風，曾把我童年的夢吹拂！我躺在你的身邊，感到靠在母親胸膛上的幸福……
你是我們生活裡的一支古老的歌——
你望見騎毛驢的迎親的隊伍來了，幾支嗩吶奏出悲哀的音樂；
你望見幾個壯實的漢子，抬著笨重的.木棺來了，把老人送上山坡；
你也聽見：山腳下的獨輪車，帶著吱吱啞啞的聲音，在貧窮的土地上呻吟而過……
如果沒有你，誰給我們留下自然的彩色；
誰給我們記載山民的悲哀和歡樂呢？
透明的溪水，你給了我一雙能夠分辨色彩的眼睛。
當我在你身邊，發現自己成為一個少年時，就不得不遠行了。
你像養育我的母親一樣，送我出山吧！
夢
現在想起來，彷彿是很遙遠的事情。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燕子掠水般地滑翔。我也夢見過在海浪裡旋轉，躍上浪尖，縱入浪谷。其實，我那時既不會滑冰，也不會游泳，甚至連海也沒見過，而且那時連冰鞋也買不起一雙。
我還夢見我即是我自己又不是我自己，我是那樣的端莊嫵媚，儀態萬方，完全不象現實生活中那樣畏瑟．灰暗......在夢裡，我扮演過多少在我醒時渴望過是美好角色，做出過許許多多畢竟是異想天開的事情。
前些日子，我夢見重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生長的地方。那山溝.那流水.那樹林，宛如我曾愛過的一樣。可是，當我張開雙臂，撲進那樹林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不認識它了。
樹木都已長大，再也找不到兒時的痕跡。而那一棵樹呢？大概也早已被人砍伐。當然，誰也不會留心我曾在那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除了我自己，那名字對誰也沒意義。
我悵然地在那樹林裡徘徊，用我的手掌撫摸著每一棵樹幹，懊悔著自己曾被那許多微不足道的理由所羈絆，而在這麼久的時間裡，丟失了我曾愛過的這山堆.這流水．這樹林......我還能追補加來這許多年裡丟失的歡樂嗎？
我喃喃地對那樹林低語：看看我，還認得我嗎？我是大雁啊，原諒我過了這許多年才飛回來看你。儘管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儘管翅膀上那些美麗的翎毛已經所剩無幾，可我畢竟帶著一顆從未忘懷的心回來了。
風兒刮起來了，所有的樹木都搖曳著它們的枝丫。樹葉兒颯颯地響起來了，我聽懂了他們的絮語：不，我們不認識你，你不是大雁，你不是她，她不是這樣長滿皺紋的，她的心也不是這樣落滿塵埃的。
歲月的和生活就是這樣地改變了他們和我，我們不在互相認識了。
我累極了，我能不累嗎？真的，我早已不是那隻蹦蹦跳跳的小山羊，於是，長嘆一聲，我躺在長滿野草的山坡上。
變幻的雲朵，悠悠地從我頭上飄過。我重又看見，在童年的幻覺裡出現過的神話！駿馬拖著的彩車，飄飄欲仙的美女，富麗堂皇的宮殿......我的心突然變得甜蜜。在那雲朵裡，我看見發童年時代的自己，那曾是可愛的小姑娘，光著腳丫，吧嗒吧嗒地向我跑來，戴著用毛筆勾畫的皺紋扣鬍鬚，張開沒有門牙的嘴巴嘎嘎地笑著，並且對我說：“你這個傻老太婆，為什麼要找我呢，我並沒有離開你，我一直住在你的心裡。不然，你何以會有顆兒童的心呢？”
她笑著，從我的身旁飛快地跑過，跳過小溪，跑進樹林裡去，淺藍色的衣裙在樹幹後閃動著，留下一路天真的笑聲。
我緊緊地追趕著她，任憑樹枝抽打著我的臉頰，灌木刮破我的衣衫，可我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
笑聲漸漸遠去，樹林裡重又恢復發沉寂。久已不見的地.溫存的山水，湧上發我那乾枯的雙眼，我哭了。
我以為那不過是夢，可是等我醒來，我的枕頭卻真的溼了一片。我再也睡不著發。我想，我有過許多虛妄的夢，但我為什麼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我想追求的究竟是什麼呢？我忽然醒悟我最想留住的，還是那永遠沒有長大，永遠沒有變老的心。只有它，才能使我永遠充滿誠摯和熱愛，才能使我從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不只一千次地得到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