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剛下了一場驟雨，打碎了一池新開不久的紅蓮。
我滿心遺憾地提了簸箕出門，想去理那殘破不堪的花。
未到池邊，鞋已被軟糯的泥土濡溼，我暗歎一聲，抬眸，卻被塘中的景兒勾去了魂。
一池朦朧水紅的殘瓣。紅蓮不堪驟雨熱情的吻，零落入水，掩了本就細碎的荷葉。它們妖嬈的灼紅，一沾上水露，便溶化成了哀怨綿長的頹紅，再看不真切原來精緻的模樣。它們，已是殘破的花，卻把自己殘破的紅暈，染成了一池悠悠的水紅。
我靜靜望著這塘殘荷，覺得真是美。雨後的陽光殘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落在池上，使這池水紅的花朦朧地得像一陣柔軟的紅煙，輕盈浮動，若隱若現。
這殘破的花，有著它頹然朦朧的美。這般的殘缺之美，似也曾在我的記憶中顯現過。我默默，默默地想著。
腦海中逐漸明朗了起來。多年前，祖母抱回數只瓷具來。兩口海藍色高腳大碗，幾盞勾花的淺口酒皿，一疊嵌邊的、嬌滴滴葡萄紫的小圓碟……或高貴或俏皮，晶瑩剔透，十分好看。唯獨它，是一隻燒敗了釉色的小碗。
它有著嫻靜的甜白色，卻沾染了點點黑斑。不知為何，我對它情有獨鍾。
我時常將這小碗捧在手中，置於燈光下細細地看。看溫柔昏黃的燈光從它薄薄的瓷胚中透過，那些零散細碎的黑斑立即變得生動了起來。那點點的黑，彷彿是為襯這甜白的瓷而特意描上去的`一般，點得恰到好處。我伸手去撫摸那些細碎如黑星的斑點，心漸漸變得溼潤溫暖。這瓷碗就像是上好的，剛從泥地中挖出的芋艿。它剛被褪去外衣，仍帶著星星點點的土沫，象徵它來自大地。可那甜白的色兒像是芋艿的果實，含粉噙紫，脆生生地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黑點與底色相互照應，讓我產生了這樣溫暖的聯想。
我的心底一片柔軟。這燒敗了釉色的下等瓷器，竟將它的殘破之處，轉換成了溫暖的美麗。
我想起生活中種種殘缺的物，或是一朵花，一件石雕，一塊玉，一個人……這些物，其實，仍有著它們的美麗。它們的美，是獨特的，是有缺憾的，是隱匿的。只要心存美麗，它們，也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