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婆婆家所在的小區要拆遷了，婆婆也已經找好了住地，這個週末就要搬家了。兒子聽聞這個訊息，大驚之下，著急的問我：“那我和妹妹的小樹怎辦？是不是要被砍掉了呢？”
我把手搭上兒子的肩頭，告訴他：“放心，那些小樹，應該會被善良的人們移植到周圍的小公園裡去。將來我們回去，還能去公園找尋我們的小樹。”兒子欣慰的點了點頭。一直以為兒子對那些小樹沒有多少興致，卻不曾料到他會那麼在意。
那些小樹，是婆婆家樓下空地上的一片小林子，是十三年前由公公婆婆和小區的鄰居們共同買苗栽種的。我記得剛結婚的時候，婆婆家樓下那片空地是完全空著的，只在靠近樓邊的這個角落有一個小小的花壇，裡邊栽種著零零落落的花兒，也只在春日裡繁盛招展，之後就日顯落寞，直至冬日裡枯枝敗葉的，看的讓人心寒。婆婆說小區原本是工廠的家屬區，後來工廠破產，小區交給了社會上的物業公司，便也沒有人那麼上心的打理這片花壇，任由花壇裡雜草叢生，倒是成了野貓野狗嬉戲玩鬧的好去處。常常能看到小狗的尾巴捲起，和狗尾巴草一起來回搖動，也能透過草葉之間，看到小貓犀利的眼神，輕巧跳動的身影。下午下班下學之後，這片空地便熱鬧了起來。孩子們只管把書包扔在樓角，便你追我趕的嬉戲打鬧，鬧得這個小區都要沸騰起來了。下了班的人們來來往往，有拎著包快步走過的，有望著孩子們微笑而行的，有停下來觀望的，有看到自己的孩子還在玩鬧而吆喝斥責的，空氣中飄散著香郁的晚飯味道，讓人覺得這小小一片空地，充滿了生活的味道，人間煙火，其樂相融。
有一天，人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聽說開發商要徵收那片空地，修建一棟樓房。大家很不樂意，因為那片空地本就位於諸樓之間，現在憑添一棟樓，樓間距就非常小了，那大家的採光是必然要受到影響的。於是大家一致反對。但是開發商似乎不理會民意，還是派了人過來丈量，測繪。結果就是非常不快的和居民們爭執，然後還被居民們趕走了。記得那幾日，公公非常忙，他每天都和鄰里們聚在一起，商討應對開發商的方案，很快，電視臺記者來了，報社記者來了，大家又找了刷子，買來了塗料和墨汁，先把樓底的外沿刷白了，然後用墨汁寫上了他們的要求，堅決保護空地，堅決拒絕開發商違建，那碩大的黑白相間，看起來也觸目驚心。這樣的齊心協力，最終逼退了開發商，那片空地得以儲存下來。
公公和眾鄰里都非常開心。正逢春天栽種的時節，公公和大家夥兒一起去買了苗木回來，一起親自栽種到空地上。那時候，我的兒子剛出生不久，公公興致盎然的給他的寶貝孫子栽下了一棵樹，樹上掛了寫有兒子的名字和栽種日期的小吊牌，公公說他希望孫子將來能知道那片小樹林的故事，知道大家為了保護自己的生活環境所做的努力，能夠和小樹林一起茁壯成長。後來女兒出生，公公又去買了新的苗木回來，給孫女也栽了一株紀念樹。
公公家住在六樓，他們常常抱著孫子孫女，站在窗前，看那片小樹林，帶著孫子在小樹林裡邊遊戲，領著孩子們給自己的小樹澆水，除草。於是，孩子們也格外喜歡這片小樹林。夏天的時候，幾個鄰居砌了水泥的桌臺和凳墩，大家就坐在那片林子裡聊天，打牌，看著孩子們玩耍，享受那種親近大自然的安逸，和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即便生活清苦，但大家自得其樂。就連周圍小區的居民也會慕名而來，抱怨著他們那裡的綠地都變成了停車場，抱怨著小區門外的車水馬龍，於他們而言，這片小樹林宛如世外桃源了。
一晃十幾年匆匆而過，那些個小樹在公公和鄰里們的精心呵護下，都挺拔而起，枝繁葉茂，交錯著，如同一個綠色的蓋子，蓋在了空地的上方。站在視窗，都看不到那邊空地了，似乎伸出手去，就可以揪下樹上的枝葉來。孩子們也長大了，遠赴他鄉求學，逢到假期回去，也不忘記去看看他們的小樹，爭論著誰的小樹長的更好。箇中感情也是恁般深厚。
今早跟婆婆聊微信，婆婆說他們已經開始打包行裝了。而公公一早就下樓去，說要給小樹澆水去。婆婆說，天都漆漆黑的，探出窗外去，也看不到公公的身影，就能聽到公公忙索索的腳步聲，只能聽到水管裡水嘩嘩的聲音。婆婆說，他們在這個小區住了20多年，如今鄰居們因為拆遷而各奔東西，沒有人會多顧及這片小樹林的命運了。公公心裡是有諸多不捨的，更多的離愁別緒，怕也只有訴給這些小樹聽了。我的心裡不免也有些酸楚。於是我不無擔心的問：“你們都搬走了，那樹怎麼辦？” 婆婆說，公公他們已經通過電視臺找了林業局，很快會有林業工作人員過來移植這些小樹，不會讓他們毀掉。聽了，很欣慰。
公公婆婆的家還是搬走了，那些一起養育呵護過小樹林的人們也都搬走了，但是小區還沒有正式動拆。據說林業部門也已經安排好了，會在開發商動拆之前，把那些林木移走。於是搬走了的人們，還是會定期相約在小樹林裡，澆水，施肥，抬頭數數，哪一棵又長高了，哪一片的葉子又繁密了？情分這個東西很神奇，不只是人與人之間，還有人與物之間，人與樹木之間。這片小樹林宛如諸多居民的孩子，他們用愛心澆灌，用勤勉呵護；小樹林就用茁壯回報，用生機回報。“人然合一”是一種境界，又何嘗不是一種享受呢？
生活常常會有不曾意料的變化，無論是喜是悲，也總有一些我們帶不走的充滿念想的東西。比如這片小樹林。我想，公公，婆婆，還有我和孩子們，我們都不會忘記那片小樹林，那些小樹，以及公公親手為孫子栽種的紀念樹，更不會忘記公公和他的鄰里們，那種對生活的熱愛，對自然的熱愛，對生存環境的熱愛。不會忘記他們的熱情，真誠和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