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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你的眼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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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拄著“手抓”拐,一步一拖地在客廳裡緩慢移動著,每次走到樓梯口,父親都抖抖擻擻地拿起擺在臺階上的一個空杏仁露罐,費力地轉身、回走,再把空罐放到窗邊的書桌上......父親笑侃,這是他迄今為止最偉大的發明:杏仁露罐不但可以用來記錄他走了多少個往返,還可以鍛鍊一下手的抓舉能力,最重要的,能使他急於行走的心放緩。

想做你的眼隨筆散文

父親在我的童年記憶裡星星點點,每天早上我們還沒睡醒,父親已經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了,只有晚上我們瘋玩回來,聚在餐桌旁的那幾分鐘才能和父親打個照面,而餓極了的我們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吃食上,心裡還記掛著外面玩耍的小夥伴,火急火燎地填飽肚子,又一溜煙跑出去了。

冬天,大冷的時候,是一年中最無聊的日子。小夥伴們都被父母禁錮在家中,奶奶也被姑媽接走貓冬,一直和奶奶同住的我萬般不情願地搬到父母房間,和父母、姐弟一字排開睡在大炕上。

母親的縫紉機“嘚嘚嘚”哼著催眠曲,父親在一旁幫母親手工遷邊、鎖釦眼。有時,母親輕嘆,“腳涼得不行”。父親就會問,“要不,給你炒碗油茶麵?”父親故意提高的聲音總會驚醒我們姐弟之中的一個,先是含含糊糊地有人響應,接著一個把另一個推醒,本來就不缺覺的我們瞬間精神抖擻,一個個趴起來卷緊被角、揚著腦瓜、全神貫注地傾聽廚房傳來的動靜。

父親的腳步聲東一趟西一趟,我們嘰嘰喳喳地猜測著父親在取什麼東西,直到大鍋裡的香氣一陣濃似一陣,直到爐子上的水扯著嗓子尖叫,父親才把一摞碗逐一擺在我們眼前。我們總是等不及父親提水過來,伸出舌尖舔一些碗裡的熱面到嘴裡。新出鍋的油茶麵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潤香郁,使我們忘記了說話、捨不得下嚥。父親一邊笑著我們“小饞貓”,一邊給我們的碗注水,勺子與碗的撞擊聲此起彼伏。一碗油茶麵下肚,身子頓時暖和起來,我們滿意地咋咋嘴,重又躺好,在母親縫紉機的伴奏聲、父親收拾碗勺的叮噹聲中開始第二輪睡眠。

父親是鄉里一家廠子的會計,後來做了廠長,母親又做得幾樣拿手好菜,村裡下派工作組的午飯問題,基本安排在我們家裡。每逢此時,父親都會把兩個小錫壺斟好酒,放在熱水裡燙,再分別倒入各自的小酒杯裡,酒的香氣瞬間鑽入鼻孔,令人飄飄欲仙。工作組走後,父親談興未減,開始給我們姐弟三人講伊索,講聊齋,講三國,講劉墉......最後父親總是把目光移向我,“我家二女就這樣瘋著好看。”於是我們鬨笑著跑散。

據母親說,有個朋友曾特意來找父親,好意告誡“你家二女頭髮瘋成那樣,也不好好梳梳,你咋不管?”父親非但不領情,反而不客氣地回道,“我家二女就這樣瘋著好看。”

也許父親不知道,在家裡文文靜靜的乖乖女,在外面卻是另一幅樣子——臉蹭髒了從來不擦;衣服沾了土從來不拍;辮子鬆了、散了也從來不理。每次都是跑回到家門口,我才匆匆掏出手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收拾整齊利落。家裡的`大門,很默契地連線著兩個完全不同的我——門內文靜賢淑,門外活潑張揚。《射鵰》熱播的年代,大家甚至對號入座,戲稱我為伶牙俐齒、任性刁蠻的“小黃蓉”。

每次看《機器貓》,看藍胖子從兜裡翻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都忍不住想起父親的“魔術”包——父親每天上班攜帶的黑色公文包。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父親的“魔術”包曾給了我們無盡的遐想和期待。

父親下班到家,預示著晚飯時間到,母親只要站在門口高喊,“小玲、小麗、小三回家吃飯嘍。”不管我們在哪個方位,玩得多起勁,都會全速往家趕,想第一個拉開父親的黑皮包,尋找每天必有的驚喜。父親的“魔術”包異彩紛呈:有時是一些糖果、餅乾;有時是農村難得一見的水果;有時是一隻燒雞;有時是碗口大的螃蟹;有時是我們偶然提到的兒童讀物;有時是幾隻筆、幾個本;甚至有一次是父親託人在外地專門買給我的綴滿金絲的布料......

我不知道父親每天要花費多少心思給我們製造各種不同的驚喜,不知道父親在我們搶翻“魔術”包時,會不會耽心他精心準備的“魔術”讓我們失望。

父親依舊緩慢移動著,我不由懷念那個把我的成績單藏在房樑上,跳幾跳就能掏出來的父親;懷念那個送我去汽車站,弓著身子騎上坡卻讓我在後座上穩穩坐著的父親;懷念那些停電的夜晚,給我們吹口琴的父親......

我輕輕擦拭父親額頭滲出的汗珠:“爸,你總說你不偏不向,把白嫩細潤給了我姐,把一口好牙給了我,可你的白嫩細潤還在,你的牙卻都掉光了啊。”父親咧嘴大笑,口齒不清地辯解:“這不算數,不算數的,我是得了糖尿病,牙齒才開始脫落的,你要節制飲食,少鹽少肉,牙齒不會壞掉的。”

我歪著頭望著父親的眼睛:“爸,你看我的頭髮,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樣瘋?”父親笑得更加燦爛輝煌。經過那次變故(父親曾遭遇入室搶劫,一度在生死線上掙扎),父親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可父親一直在告訴我們:他的眼睛正在慢慢恢復,終有一天能和我們一樣,看到藍天白雲、紅花碧水。父親還一直堅信,他的手和腿也會逐漸好起來,終有一天,能像正常人一樣信步行走。

父親的樂觀,使我們從不覺得父親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父親的開朗,使我們忘卻了父親的高齡。有時我會突發奇想——如果父親的“魔術”包能再施展一次魔力該有多好,哪怕用我的什麼作為交換,我都想讓父親的眼睛好起來。那樣,我就可以推著輪椅,帶父親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看任何他想看的景物......

描述:父親偏癱、幾近失明,需要依靠柺杖、輪椅行走,但父親始終是樂觀開朗的,一心盼著自己好起來。想做父親的眼,想做父親的腿,陪父親走遍山山水水,看繽紛絢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