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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和鄉村之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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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時間的長短,一年執行的快慢,全在年底的相聚與不聚。對於兩地分隔的親人來說,在“春運之旅”的特有奔波,是對親情做一次深度的,疼痛的拉扯。

在城市和鄉村之間散文

過年回家,雖然算不上“雪山草地”,但總是讓人心有餘悸。每到年關,夜裡就會失眠,就會一遍遍地想,孩子們這時候已經開始,蜂擁著不斷跑向村口,去迎接外地打工歸來的父母了。老人們也會拄著柺杖,時不時站在村口,看著別家的孩子們回來,眼熱心疼。雖然電話裡跟自己的孩子一再說,買不到票,擠不上車,路上下雨雪,起霧霾千萬不要回來,等天暖了再作打算。但是心裡壓著一個年,總是沉甸甸的。大忙的時節,請假都是難事,回家的希望又能有多少?

元月十五號早上四點半出發,車至鎮隆收費站小堵,給了我一個下馬威。行至和平,下來加油吃飯,再返回高速路口時,被告知前方堵車,南昌方向暫不予放行。我只好抄山路,從和平前往定南。二十多公里的盤山公路,雖然開不起速度,但是好過堵車的等候。

到了老城入口,在一個收費站先交山路費十元。問為什麼收費?答曰:這裡算是省道。只好被搜刮去十元路費。再入贛粵高速,走不到五公里,就被堵上了。一刻工夫就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成就了車龍。打路邊廣告牌上的96122路障電話,錄音言明,龍南地段施工,希望車輛繞行。這時候,不要說根本不知道低速在哪裡?就是知道也白搭,誰也無法動彈。這一堵,就是漫長的十多個小時。

龍南地段為什麼要趕在春運施工?誰也說不清。按說,這是歷經“春運”錘鍊的老路段了,怎麼就沒有一個工程提前量?

天上飄著細雨,冷風嗖嗖。每一輛車裡都擠滿了人,塞滿了行李。歸心似箭的人們開始下車抱怨,詛咒。開始了無奈的期盼,委屈的聯想。不知道誰先罵了一句,帶出了我們是納稅人的說法。引起了更多納稅人的詈罵。為了想回家和親人過個年,這麼簡單的願望,居然被堵在半道動彈不得。二十多年了,我們的政府在解決春運問題上都做了什麼?我們納稅人的錢都用到哪裡去了?路政系統在幹什麼?交警在幹什麼?央視和報紙的新聞我們還能繼續信任下去嗎?……

老婆也想下車,去參與這場議論和謾罵。我阻止了。不是我高尚,我是不想她費勁累著。和那些買了站票,硬擠上火車,甚至擠丟了行李和孩子的人們相比,我們還算是幸運的。和那些沒有買到票,只好擠上違章的私人客車,在山路上拋錨,甚至滾下山崖的人們相比,我們是安全的。更有一些兄弟姐妹,此時此刻,也許還在討薪的路上,啃著冷硬的麵包,只能面朝家鄉,做著無盡的思念;也許因為工傷,還躺在異鄉的病床上,和父母孩子在電話裡,汪著滿眶的淚水,在一遍遍撒著善意的謊言,答應明年一定回家的人們相比,我們簡直要感到幸福無比了。

晚上五點多,才緩慢駛過施工路段。四下裡沒見到施工人員,只有兩個分道交警。走過擁堵地帶,緩行一個多小時,天黑下來。這時候才順暢一些。冒著細雨和迷霧,開啟所有的燈光,不捨得休息,一口氣跑到吉安北出口,終於堅持不住了,安全要緊。畢竟一家人在車上。找了一個叫“國貿賓館”的小旅館住下來。看看錶,整整在路上開了十七個小時。要是道路暢通無阻,這是可以輕鬆到家的時間。

跟父母親報個平安,抓緊休息,準備來日再走。

車到吉安,大約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一路上看到的車禍不下二十餘起,多數為追尾。發生事故時,警車和救護車無法抵達現場,救援車道早被堵的水洩不通。不知道這些違章的司機是怎麼想的,但能肯定的是,誰都不願意拿性命開玩笑。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受到的委屈次數,委屈程度,超過堵車的不可勝數。為什麼就不能一忍再忍啊?看到一些婦人抱著孩子站在路邊的寒風裡,愁眉苦臉地望著被擠爛首尾的車子,真的心裡很不好受。

一路上,每一個服務區都人滿為患。所有的服務點都集“髒,亂,差,貴”之大成,高速路上垃圾遍地。不少司機和乘客,在堵車時下車大小便,隨地扔垃圾,其狀不堪入目。

次日九點多,重上贛粵高速,車到九江長江大橋前面六七公里處,又堵上了。

這一堵就是三個小時左右。這是傳統的堵塞路段,過去的幾年,年年如此,泊水湖收費站有三道,江西的,湖北的還有分界點的。大橋兩邊的兩個省地界,引橋道路同樣的破敗不堪,捉襟見肘。本以為今年實施路橋免費,會順暢的,結果還是擁堵。

過橋時再度感慨萬端。這座建成於九十年代初期,號稱我國鐵路南北通道京九線和公路幹線105國道跨越長江的“天塹通途”,曾獲得過“1996年度中國建築工程魯班獎”,“1997年鐵道部科技進步特等獎”,“1998年度建橋新技術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等諸多殊榮的大橋,已經像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叫花子,不堪重負地扒在長江兩岸,承載了上千種垃圾,上萬種車輛和行人亂七八糟的踐踏,管理秩序的混亂,曾經收費人員的蠻橫和低效,都是令人髮指的。我不知道大橋的主管單位是誰?只知道交通狀況的管理屬於“有關部門”。他們的收費和橋面站崗的士兵從不含糊。但是,她沒有為付費人提供必要的通行條件。就像心事重重地站在橋面的警察,他們的制服都邋遢不堪,毫無風紀。

歸途從六安到贛州都是暢通的,贛州過後往河源方向開始堵堵停停,河源到惠州基本就是蠕動,直到夜裡十點多,才擠過小金口踏上坦途。到東莞已經是夜裡十二點了。

回首往返回家過年的四天開車之旅,一個字是:累,兩個字是:堵車,三個字是:很害怕,四個字是:總算安全,五個字是:艱苦不痛苦。

父輩們在老家的鄉下,基本都還沿用著二十年前的生活格式,不緊不慢地打發著時光。村莊的變化很微弱,好像除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那場著名的水災促成的新房子之外,就是新世紀之初“村村通工程”在各個村子之間的遺痕:一條逼仄的,僅夠一車之寬的水泥路。遇到會車,必須要有一方倒走回頭路,或者開到高低懸殊不大的農田裡去。像是打工人命運的隱喻,要麼向前開過去進城,要麼退回來種地。

自來水依舊沒有開通。還是用簡陋的“壓力井”取水。地下水固然是冬暖夏涼的,但在零下幾度時,想壓出來水來,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孩子一開始不想回老家,主要的理由就是,電視訊號和網路寬頻都沒開通,電腦不能上網,電視看不清楚。還有就是,兩地生活條件的差異,讓他們不能從容地洗澡,上廁所。用電也受到極大的制約,這是能夠想象的。父親說,全村戶籍人口四百多人,平時在家的只有一百多老弱病殘。五十千瓦的變壓器足夠了。趕上過年,全村人口在短暫的十來天裡暴漲,什麼都面臨崩潰。寒冷的時候,連取暖器都無法啟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回家過年,除了給父母,給孩子,帶來極大的寬慰的同時,私心裡也想體會童年和少年時期,那些艱苦歲月裡的年味。但是,這些年的味道早隨著時代的變遷,寡淡如白開水一唄。留下的,是簡單的像是方便麵之於掛麵,速食水餃之於包餃子,全然沒了過程的喜悅和熱情,只有冰冷的物質時代的結果。幾天之後,我又分明地意識到,我也打亂了父母固有的生活節奏,給他們帶來了額外的麻煩。洗衣,做飯,用水等等都從兩三個人,放大到近十個人,父母又捨不得我們動手,尤其是母親,忙前忙後的令我不忍,硬是強行地做了不少家務。孩子們很聽話,奪過奶奶手裡的碗筷和掃帚,幫她做了不少的家務。

因為我們回去,強加給他們的在途擔心更是沉重。我們在路上的時候,父親像心繫戰事的將軍,在客廳掛了一張碩大的.中國地圖。我們彙報到達哪裡的時候,他就馬上找到地點,看看離家的遠近。晚上老兩口看春運新聞,每看到車禍什麼的,就想到我們,擔心不止。途中,母親大約一直想知道我們到了哪裡,是否平安?但是又擔心打電話影響我們開車,忍不住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老婆詢問。每次歇下來,我都給家裡打電話,覺得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喜慶而好聽。

初六早上臨行前,爸媽站在門口送我們。一瞬間,突然有種想抱抱孃的衝動。我叫兩個女兒去和奶奶擁抱告別,娘一下子就哭了。我也心頭一熱,鼻子發酸。我趕緊藏進車裡。年年如此的揪心,去年的這個時刻,她是一個人躲在洗碗池邊流淚,一雙樹皮般皴裂的手,浸泡在乳白色的淘米水裡,盡力地掩飾著自己的不捨和憂傷。

但願娘能記住手上的傷口不要沾水,那是聽說我們回來,忙著燉羊肉劃傷的。我是第三天才發現的,那傷口被冷水又泡開裂了。也但願父親能照顧好他的病腿,早日恢復健康。心裡一直很愧疚的是,他為了我們想吃鎮上的點心,九年級早上起早去排隊為我們買。

孩子們比我心細,在去年的年夜,特地給我家的KT(私家車)兩個耳朵掛上了紅絲帶,還在車內後視鏡上,夾上了兩個小紅包,以感激她不遺餘力的奔波。

此次回家過年,又縱橫三千多公里,我和KT好像有了某種不能言傳的感情,也好像有了某種靈異的溝通。每次上車,我都會下意識地拍拍方向盤,彷彿和KT打聲招呼,提醒她和我一起注意安全,暗示她幫助我完成旅程。

去年的往返,大部分時間KT是含著淚走完的。因為她看見了太多的春運之傷。副駕駛上老婆的記錄顯示,僅僅是贛粵高速,就有車禍六十餘起。幾起大的車禍,車毀人亡,路邊的寒風中站著拖兒帶女的倖存者,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天上的雨水不停地下著,我的KT不停地抹著眼淚。就是為了回家過年,和親人團聚,為什麼就落到如此的天地?警車和救護車在遙遠處望洋興嘆,因為所有的生命救援道都被堵死。

今年是實施新交規的第一年,也是免春節期間高速路橋費的第一年。開始奔襲的時候,覺得不少司機都遵守交通規則,空著救援車道。不少因為收費站造成的擁堵,有了大幅度的緩解。但是在令人心碎的九江大橋擁堵段,還是有不少司機佔用了救援車道,在湖北小池的高速引道施工段,居然出現了首尾不能相顧的逆向行駛車龍。現場的情景,我無意責怪司機朋友們,就像我看見每個服務區的髒亂差貴一樣,我無意責怪任何人。人滿為患,到處都呈現著讓一切正常事物變形的壓力。

我和KT今年最大的驚嚇,來自贛粵高速上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四輛車相撞,八死一傷。路過車禍現場時,我被那捲成一團的小汽車,地上巨蟒般凝固的鮮血嚇得喘不動氣。他們的親人該如何面對這觸目驚心的春節啊?那捲成一堆廢鐵的後備箱裡,散落著一個橘紅色的書包,那孩子該正在上國小吧?但願天堂裡不再有車來車往。我和KT走過時,和其他車輛一樣,剎車,減速,以示對死者的哀悼,對死者親人的撫慰。

餘下的路,我們走得很慢。偶爾被擠,右輪壓到救援車道的邊線,我的KT就驚慌失措,我好像聽見了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聲,腦子後面涼風嗖嗖。

KT馱著我們一家四口,從東莞到六安,再從六安到東莞,期間還走親訪友好一通跑。雖然沒有跋山涉水,但是寬闊的柏油路,逼仄的水泥路,混亂的石子路,泥漿洋溢的土公路,甚至小雪和冰渣混合掩蓋的荒草小徑,垃圾雲集的路面,都悉數跑了個遍,一無損傷。

在老家門口的時候,老母親乘著下午的陽光,曾將一身汙濁邋遢,停放在樓下停車場的KT,清洗的乾乾淨淨,那份細心和憐愛,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給我洗澡的情景。此次的旅程,感情上覺得KT成了我家的第五口人。我一直用心與其溝通,在急速賓士的時候,在無奈等候的時候,我都覺得她通人性,可以保證我一家人平安無事。現在她終於順利完成了一切。了不起的KT!感謝K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