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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畔別有人家的散文

文學 閱讀(2.92W)

老家在南方的一個小鎮,鎮上的世世代代都是莊稼人,他們依靠著山山水水,將香火一輩又一輩的延續下去。

山那畔別有人家的散文

房屋依山而建,坐落在山坳之中,地勢平闊的地方,房屋則密集一些,地勢狹窄的地方房屋則稀疏。有些喜熱鬧不願離群索居的人,乾脆把房屋建在半山腰上,不僅可以和鄰里之間親密地來往,又能站在房屋頂上,一覽小鎮上的風景。

小鎮的冬天不長,也並不寒冷,甚至連大雪紛飛的景象也極少見。春天總是早早地到來,當入春的第一束花骨朵含苞待放之時,小鎮便熱鬧而生動起來,田野裡到處是勞作的莊稼人,他們將褲腳挽到膝蓋處,赤腳踩在鬆鬆軟軟又溼嗒嗒的泥田裡,用腳掌均勻的撫平每塊腳底下的泥巴,泥巴和水交融在一起,彼此才能吸收養分,小鎮的三月,大地上像是鋪上了一塊厚厚的灰色地毯,而那些莊稼人,就像踩著地毯上跳探戈的舞者。

這項勞作非常辛苦,需要很大的力氣和耐力,他們卻不以為然,一邊和對面的人談天說地,一邊又小心翼翼地來來回回攪拌著泥土。他們從容卻認真。祖父告訴我,幹活時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的,倘若不仔細一一將泥土抹勻,播下去的種子結出來的稻穀可能就是空心的,不僅會影響收成,也是對自然界的大不敬。我聽了,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裡對小鎮上的莊稼人油然升起了一種情感,是敬畏,也是敬意。常年的辛苦勞作雖然給他們帶來了身體上的疲憊,他們卻依舊懷著知足之心,樂在其中。

當嫩綠的秧苗播撒到田地裡時,它們就像是母親襁褓中的嬰兒,在懷抱中汲取著養分。秧苗並不是隨意播在地裡便可,而是距離有序,深淺有度,就像漢字,須端端正正的,一筆一畫的描摹在四四方方的田字格里面。他們插秧的速度非常快,能夠找到合適的角度,觸控到合適的深度,然後用巧力輕輕地插下去,這樣,一顆綠油油的秧苗就筆直地屹立在寬敞的田野裡,一陣清風飄過,秧苗便為自己的新窩歡欣鼓舞起來。小時候跟著祖父去田野裡,學著大人的模樣,將秧苗一株一株的往田裡插,等我滿頭大汗地完成一排時,抬頭卻發現秧苗歪歪扭扭的,像山間彎彎曲曲的小路,有些秧苗捱得緊,攏成了一團,有的卻隔的老遠,像是被遺棄的玩具,孤零零的。祖父他們見狀,總是會哈哈大笑,我感到窘迫和茫然,不知他們是笑那一排七零八落的秧苗,還是笑腿上手上和臉上滿是泥巴的我。三叔笑完又打趣道:看來我家這個黃毛丫頭是不屬於這片莊稼地的,將來定是個讀書人。也許三叔說的沒錯,在很多年以後,我都沒有學會如何種莊稼,也沒有完完全全被莊稼地接納。

祖父從來不會責備我,而是將那些秧苗重新拔出來,再一一將它們插好。那麼認真,那麼用心,就像做著一件隆重而稍微帶點嚴肅的事。

莊稼人最憂愁的事,就是發生乾旱洪水。無論乾旱還是洪水,都會影響著莊稼。早稻是在梅雨時節生長,小鎮的梅雨季節很長,天空就像破了一個洞口,如何補都補不完整。望著源源不斷的雨水,莊稼人憂心忡忡,他們每天會去好幾趟莊稼地,看看雨水是否湮沒秧苗,望著田地裡不斷上漲的雨水,他們通常會在比較低窪的田梗處挖掘一個出口,讓水順勢而流出來。

晚稻往往是在八九月份生長,梅雨時節已過,雨水像是進入了漫長的沉睡之中,陽光燒烤著大地萬物,一點一點掠取大地上的水分,一開始,田地裡的水及小腿處,沒多久,水只能沒過腳踝。莊稼人並不怨天尤人,望著乾涸的田地,他們通常會用管子接來河裡的水進行灌溉,這樣,田地裡又恢復了往常的飽滿和滋潤。小鎮裡的稻田一片連著一片,緊密地挨在一起,方圓幾裡,放眼望去,都是蔥蔥油油的田地。

有些田地處於低處的莊稼人,會在夜晚時分,偷偷地跑到別人的田埂上,挖開一個小小的口子,這樣高處田裡的水便流到了自家田地裡。到了第二天天色未亮之時,又會返回田地裡,悄悄將這個口子堵上。往往有些田地前一天還是水分充足,第二天一去只能看到乾巴巴的泥土,莊稼的主人便會忍不住大聲罵幾句,罵完又重新到河邊接水。也有些並不貪婪的莊稼人,他們放水時守在旁邊,放到差不多的時候他們就會堵住小口,這樣一來,自己家的莊稼有了生機,高處上的莊稼也不會乾涸而死。

祖父心疼他的莊稼地,每當雨水或乾旱來臨時,他都會坐在莊稼地前,抽上好幾只旱菸。雖然祖父的莊稼地在低處,但他從來不去接別人田地裡的水。甚至見到低窪處的乾旱田地時,會在自家田埂上放些水出來,讓那片莊稼也得到水的滋養。祖父很愛在晚飯後出去散散步,他一手拿著菸斗,一手拿著電筒,就慢悠悠地出門去了。我們都清楚,祖父並不是去散步,而是去莊稼地了。他坐在自家莊稼地前,目光投向那片片飽滿的稻穗,將捲菸點燃,沉默著不說話,像是在深深地思考,又像是在靜靜地觀賞。祖母告訴我,祖父見到那些生長著的莊稼,心裡才會覺得踏實,才能夠睡一個安穩覺。

步入七月,早稻已經熟了。這是一個格外繁忙的.季節,家家戶戶開始忙著割稻穀,往往除了留下一位做飯的廚娘,無論男女老少,全家都會出動。小鎮梯田多,道路寬窄,鎮裡沒有收割機,他們也不願向隔壁鄉鎮去借,覺得自己親自下地才是最可靠和踏實的。從祖先遷徙至此,他們就是靠著雙手一點一滴地勤懇勞作,世代如此。也許是常年與大自然一起生活,小鎮上的人總給人一種淳樸和真摯的感覺,令人聯想起這世間許許多多至純至淨的事物來,譬如高山,譬如山河,譬如星辰……

當天空泛著點點魚肚皮色的時候,大家已經拿著鐮刀,在密集茂盛的莊稼地裡割起了稻穀。稻穀經過陽光和雨露的恩澤,變得飽滿和圓潤,如粒粒黃色的金色。黃澄澄的穀穗被沉甸甸地稻穀壓彎了腰,纖細和頤長的身姿在風中扭來扭曲。農人彎著腰,身影很快被隱藏在層層的穀穗裡。他們所在的地方,時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清脆的聲音,像是打著不快不慢的拍子。他們右手拿著鐮刀,左手握著一株穀穗,用力一勾,穀穗便整整齊齊地平躺在大地的脊背上。很快,在這井井有條的節奏中,稻田裸露出了灰色而蒼老的脊背。七月流火,上午九時過後的驕陽似熊熊烈火,辣辣的,於是,大家會趁著清晨的光景,麻利地割完一畦稻穀。當第一輪陽光爬上山頭照過來時,他們就用扁擔挑著用打穀機篩選出來的稻穀,一路哼著歌謠回家去了。待吃完早飯再過來。

白天的溫度逐漸升上來,陽光四射,像一個放肆不羈的少年。祖父的衣服溼了大半,他偶爾會立起腰,用手臂抹去臉上豆大的汗粒。做完這個動作後又立即鑽入進高高的穀穗之中,白天大家都帶著草帽,有時我望向祖父那邊,卻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有那頂淡黃色的草帽在田間來回移動著,好像皮影戲上面的木偶。當烈日一點點即將升上頭頂的時候,祖母就會挑著一擔裝點心的籮筐過來。左邊的籮筐裝著滿滿一桶的涼開水,祖父每次都會讓三叔先喝,三叔一個咕嚕,滿碗水便落入了他飢渴的肚皮裡。右邊的籮筐裡則裝了一些自己家做的點心,有饅頭、米果、餈粑等等。祖父不怎麼吃點心,三叔和小姑就像則像餓極了的猛獸一般,很快就將籮筐裡的點心一掃而光。祖父喜歡坐在田埂上,拿出旱菸放在菸斗上,一吸一吸地抽起來,祖父抽菸的時候,眼神裡看不到一絲的疲倦和勞累,滿是愜意。

當稻穀都收割完畢,祖父並不是呆在家中休憩幾天。他會拿著一隻籮筐重新來到田野裡,田裡的水已經很淺很淺,看得到裸露的泥巴,祖父蹲在田裡,用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粒粒前幾天散落的稻穀。其實每次收割完田間都會遺落下一些稻穀,但很少人會像祖父那樣不厭其煩地尋找,祖父卻生怕會落下任何一顆靠汗水和雙手得來的稻穀。每一次用剛剛收割的稻穀煮出來的新鮮白米飯,祖父都會用一隻大碗裝的滿滿的,用來祭天,祭地,祭神,祭祖宗。祖父深知,生活來自不易,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仍舊讓人感激涕零。

祖父讀書不多,卻教會了我很多道理。這一生從未抱怨過,無論是生活的艱辛和磨難,還是幸福和快樂,他都像大地一樣,懷著一顆慈悲和感恩的心,容納所有,踏踏實實地。他就像住進了這片山水的血脈裡,斬不斷,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