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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過故鄉的脊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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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故鄉的時候,水位已經漲高了許多,村子前的那塊“十畝”地,已經被水淹沒了,那是村子裡最肥沃的一塊地。分到戶下,用分計算,所以,比金子珍貴。

趟過故鄉的脊樑散文

能讓我記起它的名字叫“十畝”,是因為那塊地頭栽的幾棵歪脖子楊樹沒被鄉親們砍掉,它像標誌一樣,讓歸鄉的老少在瞬間間分清故鄉的旮旮旯旯。

我從車裡攙扶出連翻帶撞的祖母,她擠在兒孫的最前面。看著觸手再也摸不到的土坯牆,心便開始以火箭上天的速度冷卻,我攥著她粗糙的鬆弛的大手,明顯感到她的身子在抖,長滿老年斑的臉,抽搐不已,嚎叫的次數多了,她的精力也逐漸開始減弱。

我掃一眼,就能把過去我認為很大的村子看個遍。我不知道是因為沒有房子的緣故,還是心理問題,忽然覺得村莊小了很多。鬆開祖母的手,我開始從村子東頭挨家地基走過,根據地上的殘磚判斷是誰家的宅子,想以這樣的方式,最後一次丈量村莊的長度。

村子最前邊有戶姓李的人家,在十幾年前,打了一眼很深的機井,修了一座只有幾米,但村人認為很高的水塔。

從此以後,每天傍晚,水泵開始唱歌,井底的水花便像銀蛇一樣從水管子冒出來,在半空中打個旋,然後落到專門盛水的池子裡,再通過一根根細小的分散得像蜘蛛網的水管,流向各家各戶。這就是村裡的自來水,沒有漂白,也沒有經過工業加工。可,她依舊純淨,像丹江水一樣,舀一瓢即可飲用。

據說,南水北調搬遷的時候,推土機要去推它,水塔的主人淚眼長流,擋在推土機前邊說,磚我不要了,把塔留下吧,是個念想。最終,它堅強的佇立在村子的最前邊,和那幾棵歪脖兒楊柳樹相望。我走近水塔,撫摸它的牆體,紅色的磚,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已經蒼老了許多,風吹,開始落下磚屑,一層一層的,越落越多,一個浪頭打來,竟迷了我的眼睛。

村子中間還有一間低矮的土坯房子沒有扒。很稀罕的給村人留下一個避雨的窩窩。但,它已經不再矗立了,四面牆,八根根子頂著,它想晃一下,直直腰桿,也沒有權利了。只能任人宰割的用根子頂著才不至於到下。瓦片上長滿瓦松,灰灰的顏色,辨不出那哪是新芽,哪是舊痕。它們孤零零的看著清凌凌的丹江水,默默訴說著一個村子的歷史,講述這家人的過去!

屋裡有炊煙升起,一對年邁的夫妻,佝僂著身子,費力地把晒在外面的玉米搬回小屋。我說,叔,嬸您們怎麼還不去新家住。他們看我一眼,飽經風霜的眼睛裡,出現了亮光,說,收完玉米,就回新家。我想再說點什麼,卻張不開嘴,日子,不是又過一天嗎。

我家的那棵柿子樹還長在菜園子的'邊上。好多年前,母親說,栽棵果樹,結了果子,給孩子們吃。可是這個柿子樹卻沒有按照我們預期的那樣,長得粗粗壯壯,結得碩果累累。每一年春天,它象徵性的開滿了花,也掛滿了果,可是沒多久便一個一個的發黃,然後脫落,到秋天的時候,柿子樹上空空如也。第二年它依舊催枝迎春,到最後,重複著同一種結果。

曾經,我們兄妹氣得想拿斧頭劈了它,幾次都沒有下得了手。記得在一本書上讀過一句話:植物也會說話的,只是人類聽不懂。我們放下了那高舉的斧子,讓綠色的生命陪伴孩子們的春夏秋冬。

這次回鄉,我抱著柿子樹,眼睛酸澀,我搖啊搖,想搖出一樹的果香,卻搖落一樹的思念。

阿三家在村子後邊,以前我想去找他玩,要穿過好幾家人。現在,一目瞭然,可惜已經人去屋空。我只看到那棵聾啞的老棗樹艱難的杵著,等我回來。阿三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可是月老沒有給我們牽紅線,以至於錯過終生,忽然想起,也是淚眼涔涔。

也許老棗樹知道那個暗藏的小祕密,只是他耳朵聾了,眼睛花了,他想告訴我和阿三,幸福是要努力爭取的,不能讓它擦肩而過。可是它急死了,也沒說出一句話。是的,棗樹死了,長了葉子不開花,在愛情猝死的時候,它連同一起去了,去祭奠一份剛剛萌生,瞬間夭折的愛情。

阿三走了,好多年沒有見過他,搬遷的時候,他也沒有回來,也許這個地方,也許我,真的傷碎了他的心。

一隻小花貓和一隻大灰狗,蹲在棗樹下的碾盤上,相對無語。

我抱起小花貓,它卻狠狠地抓我的手;費力撐開我的懷抱,跳進了大灰狗的懷裡。小花貓的眼睛開始溼潤,大灰狗用爪子在毛上蹭蹭,然後木然的把小花貓的眼睛揩揩。牆角的那個老鼠洞已經被廢墟堵死,我黯然的盯了一會兒,沒有一隻老鼠出來,連一隻老鼠娃兒也沒有。

我失落著繼續往前走,每走一步,腿都有千斤般沉重。破碎的村莊和碎了心的人,就這樣成為回憶。

我蹲在丹江岸邊,捧起一捧清水洗臉,水裡有阿三的影子,我的眼睛亮了,卻聽見噗通一聲,回頭一看,大灰狗和小花貓合力抬起棗樹下的碾盤,砸進丹江……水花四濺,溼了我的衣服,溼了我的心。

我呆呆的看著它們,它們再次狠狠地看我一眼,向村子東頭走去,一直走到村子東頭的那片墳地。我的心生生地被撕爛,這片墳地,埋葬著村子幾十年裡過世的老老少少。

以往,大小節日,都能聽到鞭炮噼啪,看到火紙繚繞。如今,人去村消失,先人的魂靈在村子上空哭泣,揉痛了一對啞巴牲口的心窩,它們堅定的,義無反顧的守在墓前。

我步子踉踉蹌蹌,踩在故鄉的脊樑上,對著丹江鞠躬,然後彎曲雙腿,噗通跪拜在地,起來後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