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一夜的風啊雨啊的。
坐在窗前，看窗外的世界全部加重了色彩，世界顯得很新，新的讓人的時光不停地向回倒，於是就想到了雨裡許多有趣的小事。
那是南方的小山溝，每到雨也下到這麼大的時候，母親坐在床邊盤著腿，就會開始大聲地吆喝：“丫頭啊，你看看這雨，又該把那些大蚯蚓們灌出來了吧，你還不出門去拾點啊。”於是穿著小花背心小花短褲七八歲的我，就會提著一個大水桶，什麼雨具也不拿地衝進雨裡，房前屋後一片片樹林裡轉悠著撿拾那些被雨水灌出來的大蚯蚓。
我到現在一直很奇怪，我非常害怕那些如蛇一樣蠕一動的小生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怕蚯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還沒有恐懼感的時候，就接觸了太多的蚯蚓。這時無前屋後的小樹林裡，已經都是各家各戶的男孩女孩們了，各個都提著小桶，半彎著腰，看見蚯蚓就用手抓進桶裡，偶爾誰發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就會吆喝著大家一起看，還常常比，今天誰拾到了蚯蚓王。只需一會時間，就能撿拾一桶，我半歪著身一子把那一桶沉重的蚯蚓提回家，母親早已把靠牆的一個大木頭箱子裡裝滿了土，我把蚯蚓到進裝土的箱子裡，然後又衝進雨裡，繼續撿拾。這樣的一場大雨，能拾三五桶呢。回到北方，我再也沒看見過那麼多巨大無比的蚯蚓了。
對了，我好像忘記說為什麼要撿那麼多蚯蚓了。那時家家喂的鴨子，主要的食物就是蚯蚓。記得那年家裡買了六隻鴨子，結果只有一隻母的，其餘的五隻不等長大就都殺了吃了，剩下的這隻母鴨子，就成了母親的最愛。別的雞是全部關在山坡上的雞舍裡的'，只有這隻鴨，每天醒了就放出來，自一由自在的滿世界溜達，甚至它還養成了“跟腳”的習慣，就是母親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母親在水池邊洗衣服，它就在水池邊的小水溝裡玩水，母親進廚房做飯，它就在廚房邊的柴草上拱著玩，母親要是去鄰居家串門，它就在後面扭著屁一股嘎嘎地跟著，母親要是在鄰居家玩的時間長了，它不耐煩了，就會站在鄰居家門前嘎嘎嘎的大聲叫，母親就笑著吼它：“好了，好了，別叫了，我知道了。”它果真就不叫了，歪著腦袋用眼向門裡看著。
最可愛的是，它每天餓了，就會跑到母親身邊咬咬母親的褲腳，然後衝著天嘎嘎大叫，母親就會笑著說：“知道了，知道了，你餓了。”然後母親就會放下手裡的活，出門提上個鋤頭，“咚咚”地敲兩聲，鴨子立刻拽著屁一股跟在母親後面向山坡邊走去，母親邊走邊嘟嘟著說：“鴨子啊，咱們今天去哪兒吃呢。”母親和鴨子邊說著話，邊到了一個山坡，母親掄起鋤頭刨那麼兩三下，山坡的土裡就露出了許多蚯蚓，鴨子立刻衝上去吃了起來，母親就拄著鋤頭，看看山坡上的菜園，看看藍天上飛的鳥，鴨子吃完了，母親就再刨兩鋤頭，鴨子又進去吃一陣，一頓大約就那麼兩三鋤頭，鴨子吃飽了，自己扭著屁一股往家走，母親就拖著個鋤頭跟在後面。偶爾也會有鴨子玩瘋了，到了吃飯時間還沒叫母親，母親就會拿著鋤頭對著牆“咚咚”地敲著說：“這個死鴨子，上哪兒玩瘋了，還不回來吃飯啊。”隨著鋤頭的敲打聲，遠遠就聽見鴨子“嘎嘎嘎嘎”的應答聲，母親就又拖著鋤頭在前面走，不一會，鴨子從遠處扭著屁一股追了過來，於是一前一後，母親和鴨子的風景再次出現在山坡上。
我想，說到這裡，你們就該知道母親讓我去撿拾蚯蚓的作用了，撿拾上滿滿一箱子的蚯蚓，母親就可以喂一週鴨子，而且大雨灌出來的蚯蚓還格外的個大肥胖，是鴨子最喜歡的食物。小鴨子在我們家生活了七年，一般的鴨子，下二十個蛋就會休窩十天左右，而小鴨子自開始下蛋，一年三百六十天，它就能認真地下三百六十個蛋，一天也不休窩。母親常常拿著還帶著小鴨子體溫的蛋時就會叨叨著說：“你是來報恩的嗎，好了，我知道了，你歇歇吧，別累著了，也不知道你上輩子是誰，怎麼欠了我的情，這輩子變成鴨子，這樣來報答我啊。”小小的我，看著母親和小鴨子的樣子，就知道，世間的萬物原來都是心心相通的。
後來，小鴨子的老的成了瘸子，但還是堅持著一天下一個熱一乎一乎的鴨蛋，母親開始常常把小鴨子抱在懷裡，撫一摸一著它那隻老瘸了的腿。再後來，一天早上母親開啟鴨窩，小鴨子沒有出來，母親一條腿跪在地上，把頭伸進了鴨窩，捧出了小鴨子的一屍一體，小鴨子終於老死了。母親一手抱著小鴨子的一屍一體，一手拖著那個鋤頭，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我要找一個蚯蚓多的地方埋了你，省的你到了那邊的世界餓著。”
鄰居阿姨笑話母親說：“孩子們整日撈不到一點肉吃，你養個鴨子死了不煮煮給孩子吃了，還埋了。”母親轉過頭來說：“你知道這麼個小鴨子，從來到我家下了多少蛋嗎，六年半啊，每天一個蛋，一直到昨天早上它還下了一個蛋，我再吃，吃的就不是鴨子肉，是鴨子的心了啊。”我們兄妹站在山坡上，都看見了母親眼裡的淚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類用心安葬一個小動物。那也是我得到的最好的關於人和動物的平等教育。
雨還是那樣的和風一起飛舞著。我的思緒也亂了，母親到那個世界十五年了，不知道又沒有再遇到小鴨子，或者那個世界會告訴她小鴨子為什麼來到我們家，為什麼鞠躬盡瘁到死，真的是輪迴裡的報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