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才華齋>範例>文學>

但求顏色好隨筆

文學 閱讀(1.05W)

國小畢業,我吵著要拜師學畫,自學畫畫多年,已成癮,還沒看過畫家是怎麼畫的。母親帶我去見一個人,他是我母親孃家的遠房親戚,一個農村出來的民間畫師。他在街口開了一家“呦鳴畫社”,實際不過是一間三十平方米的畫室,就只有他一個光桿司令。

但求顏色好隨筆

師傅四十開外,瘦高身材,臉白淨,眼睛烏黑,說話輕聲細語,虛弱書生,哪裡有農夫氣概!

他見我口氣調皮,應答迅速,不像一個小孩兒。這都怪我少小讀了太多成人雜書,沒山沒岸,不遮不攔。

師傅看了我的習作《漁樵耕讀》四條屏,水墨散漫,落筆潦草。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點點頭同意收我為徒。但要交學費每年三百斤大米,約合大洋九塊多。要簽訂“藝榜”,也就是契約,保證三年內基本學會人物畫,出師後不許在老師畫社附近開店,以免“教徒弟,拍師傅”。

畫社生意還好,特點就是顏色好,鮮明豔麗,很受歡迎。師傅也沒時間教我什麼,只讓我臨寫《聖教序》,臨摹《芥子園畫譜》,這些都是師傅用過的已破損殘缺,我還是要自扒自啄,自行摸索。

我琢磨師傅可能會保守,留一手。我就不輕易提問,只打起精神暗中觀察師傅作畫過程,看他怎樣用柳枝炭條輕輕打稿,勾完墨線,用長鵝毛拂拭乾淨,然後上顏色……

師傅先叫我做顏料,從化工店買來原料,經兌膠、研磨、漂淨、晾晒,製成十多種顏色,裝滿碗碗碟碟。

師傅用的是熟紙,著色往往要好幾遍,第一遍幹後,過礬水,待幹,再上色。我覺得這種方法太煩瑣,又不是工筆重彩,為什麼不改用生紙或半生紙,趁前色快乾未乾時再敷色,甚至可以一筆蘸兩色點厾一下,這樣既省時又省力,而且色彩更鮮活,更具透明度,還不會掩蓋墨線。從此,著色都歸我做了,師傅只管起稿、鉤線。

師傅閒的時候給我講故事,說清朝“揚州畫派”著名畫家羅聘,字兩峰,善作“鬼趣圖”,可是他不懂做顏料和設色技巧,就化名阿喜拜一個民間畫師學藝。老畫師喜歡用江水泡茶煮飯,令阿喜每天到江裡挑水。羅聘學了三個月,已掌握了著色祕籍,一次,挑水空手而返,畫師問為什麼沒有水?阿喜大喊大叫哎呀江上有好多水鬼,嚇得半死,只好空挑水桶回來。畫師說白日見鬼,沒有的事!阿喜說如果不信,可以畫出來給老師看,於是拿了紙筆,很快畫出不同形態的水鬼來。畫師大驚說你畫的比羅兩峰還好!阿喜低頭一拜說在下就是羅兩峰。

我明白師傅的意思是要我重視色彩,但我有野心,不滿足只做著色,我也要畫!就開始獨立作畫,先讓師傅滿意。不過所畫的'無非是觀音菩薩、麻姑獻壽、八仙過海、關公夜讀、鍾馗捉鬼一類很俗氣的題材。我還不樂意畫這些,可顧客就好這些,也沒辦法。

第二年師傅主動提出免交學費,也是,我為他打工掙錢,又沒給我發工資,怎麼好意思再收我家的錢哩。

隨後所有雜務如掃地泡茶,師傅都搶著做,不讓我動手,好讓我專心作畫,顯然,我比師傅畫得快很多。

我師傅是個鰥夫,結髮妻子病故,一直沒有續絃。他自得其樂,痴迷器樂,他是“立新劇社”的主胡,我最感恩正是他教會我吹笛子的。

有個彈琵琶的年輕女子隔三岔五來找我師傅,側面看,這女子還算標緻,正面看,面如滿月,扁柿一個。關店後,有時師傅拉二胡,女子彈琵琶,我吹笛子,三人合奏《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等曲子。師傅會唱閩劇,也會唱京劇,還會自拉自唱,我更佩服他的唱功,而不是畫技。

琵琶女一來,與師傅眉來眼去,師傅又興奮又不安。每月七年級、十五,師傅都要上鼓山湧泉寺燒香拜佛,往往借宿在寺廟裡,到第二天才下山。奇了怪了,鼓山海拔不高,上山燒香來回半天就夠啦,他為什麼還要在山上過夜?我懷疑他是跟琵琶女同去,我看見師傅回來不停捶背揉腳,腰痠腿軟呀!還看見琵琶女送來酒醉豬腰子、羊肉燉枸杞給師傅吃。師傅不抽菸,飲酒,酒量也不大,喝兩杯就滿臉通紅。

他們二人忽冷忽熱,不棄不離,開花不結果。別管他,我照樣我行我素,到處找書看,無論舊書新書,都如飢似渴埋頭啃起來。

不到兩年,我就要離開,不想學了。因為我畫畫不喜歡打稿,偏愛隨意塗抹;著色也不喜歡濃重的,鍾愛淡彩。我夢寐以求走文人畫一路,我想這與酷愛讀書不無關係。

還好,三年後我被《新生》雜誌社聘為編輯,終於離師傅更遠啦!

他們二人是否藕斷絲連,繼續交集,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