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安靜地做著工作。聽到電視裡說到一中年女人喝下劇毒農藥之後搶救無效而死去。親人們在她的衣服口袋裡發現了一封遺書，裡面字字聲聲都是血淚。她說，我給她洗內衣，洗襪子，看孩子，還要看她的臉色；她說，他們小夫妻間一吵架，她就惡聲地咒我去死。我的淚，就這樣再次洶湧而出。信裡的那個她，是她的兒媳婦，是要永久融入他們的家庭的。可是，兒媳婦帶來的，都是幸福和快樂嗎？
夜，很靜。春天放輕了腳步，在田野裡，樹梢頭，歡快地留下了清新與希望的印跡。此刻，因了這新聞，我放了手中的活計，躲在老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無聲地哭泣。小姨，你，可安好？失了老公，失了家鄉，失了鄉語的你，在千里之外可安好？
那個黑色的六月，迅速的循著我的淚在眼前一一回放。墳墓前，紙錢被點燃之後，如一隻只燦爛的火蝴蝶，在陰鬱沉悶，令人窒息的空地上翻飛。一生都矜持自制的小姨，沒了形象，顧不得汙泥，撲倒在那堆掩埋了自己心愛丈夫的泥土上嚎啕。親人和圍觀的，一再勸阻未果，也便隨了她，站在一旁不斷的垂淚。最好的年華里，兩個人一同坎坷，一同打拼，一路跌跌拌拌的走了過來。如今，一切安定，兩個兒子亦家成業就，晚景一片大好。可以牽手共看朝雲暮雨，閒來對奕摸牌，含怡弄孫的最好辰光裡，小姨夫竟然突然逝去，事前毫無徵兆。關鍵的是，他去的時候，最心愛的妻子竟然不再身邊，還在幾百裡之外的兒子家裡，照看孫子。
小姨陡然間便蒼老了十歲。以前的開朗在以後的歲歲年年裡再也看不到。伶牙俐齒的她，彷彿一下子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在她的心裡，可以依靠的那座山倒了，以至於她支撐不起自身的重量。所以，她變得步履蹣跚，行動遲緩。兩個兒子亦聽不到看不到她在他們面前哭，只是每個清晨起來時，就看到她呆怔怔的像中魔一樣紅腫著眼睛看向遠方。再後來，發現她的額頭總是紅腫並且有破皮的地方，好似撞到了哪裡一樣。（後來才知道，那是她心痛的無以復加時，就以頭撞牆，緩解心痛。）於是，所有親人們商量之後，就讓從小她就喜歡的我請了長假，去陪著她。
記憶中，那是我不堪回首的六月，天氣似乎總是憋悶的。而小姨的臉也從沒有放過晴。我陪了她去濟南，伺候她的孫孫。她的大兒媳，就這樣順理成章的走入了我的視線。
第一次見面，我沒聽到大弟媳叫媽媽。我想，也許是我耳朵不好吧。進門之後，二弟叫了聲：“嫂子！”亦如石沉大海，沒見迴應。那時，小姨已經囑咐過我，不洗手不能碰她的孩子的。（為什麼要說她的呢，因為你可以給小孩子清理衛生，可以哄他玩，就是不可以去摸他的臉，更不可以親。因為你們是不乾淨的。）我跟小姨的濟南半月行，就此開始。
大弟媳婦的父親曾是省城一家著名醫院的院長，而母親當時還在著名的山師大做教授。我以為她是個個性獨特的人，後來看到她對人家也還是有說有笑，有禮貌的。那時才知道，她原來不屑於我們農村人的出身，更不屑於對我們使用禮貌這個東西。
我的職責本來是來陪伴小姨的，可是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更像是一個家庭保姆。每天要打掃衛生，拖地，在保姆未來的`時候看孩子。做菜不能放味精，熬粥要用多大的火，不能隨便翻動家裡的東西，許多許多的規矩我已然忘記，因為我從來都不屑於去記憶這些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東西。只記得，當時適逢我咽炎發作，卻不敢咳，因為怕她懷疑我有別的病症，會影響她的健康跟安全。
為了小姨，我忍了。濟南的夏天，紋絲不動的樹枝哭喪著臉，卻不肯流一滴淚。為了給兒媳省電，小姨空調不開，風扇不開，悶熱的房間裡就像桑拿房。每日裡熱得我白天晚上不得安寧，更何況小姨還總會在半夜裡坐在床的另一面，睜著詭異的眼睛看我呢。痱子親熱的找上了我，飢餓也沒日沒夜的騷擾我。小姨心思總是飄忽，不吃都不感覺餓。她的兒媳婦可以在房間裡吃小零食，或者在中午太熱時，打車出去吃東西消費。一向最自由散漫而且倔強的我，這次真是經歷了極大的考驗。
小姨安靜無事的時候，總是捧著一本已經翻卷了邊的舊日曆翻看。初時，我不以為然。後來有一日，好奇心唆使我拿起了它。其他的細節我都不記得了，只見那一頁上，豁然寫著：“某月某日，臉一次。”剛勁有力，瀟灑帥氣的字型，是小姨夫的。他做了多年的國小教師，從來自愛自重，我不知他是怎樣的心情寫下了這樣的句子。我這次才明白了為什麼小姨總是抱著日曆發呆。
那一日，大弟回家時，遠在北京的小弟也跟著過來看母親。進門看到小侄子長的活潑可愛，禁不住抱在手中輕輕的親了一下。不想竟然惹惱了大弟媳婦。當即就對小叔子發作起來。“不洗手怎麼可以抱小孩子呢，你不知道嗎？”“這麼沒規矩！”順便的白眼數枚。二弟是跑業務的出身，也不跟她計較。到是小姨，打了個圓場，說，“以後讓他洗了再抱就是了，原諒他這一回兒。”就這樣最簡單的語言，竟然惹來一場軒然大波。那個媳婦，當即不幹了，哭到在地上，說我們全家欺負她一個。大弟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竟然瘋了一樣的用腦袋去撞門框。小姨看到這裡，反而一拉我，說：“走，不理她，又來了。”
“又來了”。在我沒來之前，就在小姨跟小姨夫在這裡照看孫子的幾個月裡，她這樣的發作，來了多少次？小姨夫和小姨在親戚朋友和自己的晚輩跟前一直是受人尊重並且喜愛的。也算是知書達理的人家了。在這裡，他們要承受多少？怪不得，小姨夫一個人生氣要跑回老家去透透氣，結果這一去竟與小姨成了永別。他竟然在準備回濟南的頭天晚上心臟猝死。這原因，難道不跟這樣的發作有著間接的聯絡？
小姨夫死後，兩個兒子給小姨存了大筆的錢。可是他們不知道，人老了，需要的是能夠朝夕相伴的愛人，不是金錢。小姨夫家族裡最有聲望，最有地位，也對整個家族影響最大的老六在葬禮之後，開了個家族會宣告，小姨是對整個家族貢獻最大的人，在小姨夫最困苦的時候不離不棄，用瘦弱的肩挑起了整個家庭的擔子。並且培育出了整個家族最好，最有出息的兩個後代。誰都不可以欺負她，怠慢她，不然全家族的人都不饒恕。
可是，怎樣才算好？大弟不能說不孝順，對待那樣的媳婦，他又能如何？兒媳啊，看起來輕鬆的字眼，卻往往對整個家庭的結構起著顛覆的作用。就像昨晚新聞裡的那個兒媳婦，婆婆因你而亡，你卻不肯送她一程。那個兒子說的好，即使我們倆再有感情，也不可能了。死者已矣，教訓卻不敢忘。你的父母是人，你物件那邊的父母就不是人了嗎？且不論親情，就從中華民族的古老傳統來講，尊老愛幼，我們從小就接受的教育，為什麼卻深入不了你們那不同於常人的高智商呢。
大弟的媳婦跟昨晚新聞的那個兒媳一樣的。都有著高學歷，體面的工作，卻缺失了體面的內心。我常想，是什麼樣的環境跟教育氛圍形成了她們的生活理念呢。以自我為中心，從來不會去感受愛，從來不會去體貼別人，將來的報應又會是什麼呢？下一代，是不是會延續這樣的教育模式呢。
陽春三月，鳥語花香。褪去了厚重的冬裝，人與陽光一樣的輕盈。小姨夫墳前一定又是碧草青青了吧。只是，小姨，現在仍在千里之外，照看小弟的孩子。現在的她，必須說普通話，因為怕對孩子影響不好。現在，我不能夠守在她身邊，不知道在小弟家裡，她又該守著什麼樣的規矩呢？我的心，為什麼會這樣重呢？還好，還好，這樣的事情，讓我反思，並且善待自己的父母和老公的父母。我只希望，將來老人們百年之後，我的心雖然痛，卻是坦然的。
關愛老人吧。因為你們也會老。你種了什麼樣的因，將來就會結什麼樣的果。請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留一份善念，留一份美好，在這個溫暖的春天，讓你的微笑你的善舉像花兒一樣開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