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夏天的中午，太陽很烈。陳小磊坐在土裡，頭上雖然戴頂草帽，但背上像是火在烤，燙乎乎的，額上已滲滿了汗水，細細的亮晶的汗珠，像早晨掛在草葉上的露水。他雙眼緊盯著眼前的量筒，偶爾從量筒裡翻滾起一團白色的氣泡，接著在水槽子裡傳來“咕咚”的一聲，——這是瓦斯正在析出了。聽到這樣的聲音，他的心就感到莫名地甜蜜，因為說明瓦斯罐是密閉的，煤裡是有瓦斯的。搞煤炭勘查，現場瓦斯解析是一個重要環節，收集煤礦瓦斯資料，瞭解瓦斯情況，對今後的煤礦開採非常重要，會有效避免出現瓦斯洩漏，或瓦斯爆炸，能有針對性地做好防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咕咚”聲還時不時地響起，這就意味著，檢測還得繼續，直到“咕咚”聲消失為止。
陳小磊是大水彎煤炭勘查專案的地質員。四十出頭，說起來該是老地質員了，其實他並沒有真正搞過幾年地質。因為他從地質院校畢業到地質隊，就遇上了地質市場大簫條，在隊部，或在野外，大多時間無所事事，一顆曾經激昂的心，在這樣無聊的時光中漸漸被抹平了，還沒有完整地搞幾個真正的勘查專案，他就和單位解除勞動合同，走上“打工”之路了，想起來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那份失落。他跟私人礦老闆和公司搞過普查、做過鑽探編錄，後來經人介紹去一家公路監理公司搞公路監理，算是轉行了。那些年公路市場很火爆，搞公路監理是一份輕鬆又受人尊敬的工作，工作區雖也大多在山裡，但生活條件卻不錯，住在縣城，最差也是住在鄉鎮上，設立駐地監理辦公室後，電視啦、浴室、風扇啦、冰箱、飲水機等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出門上工地都是越野車或皮卡車接送，工作之餘，還有頻繁的宴請……總之，那是一種讓人感覺“高高在上”的日子。陳小磊認為，他這一輩子大約再不會回到地質隊了，雖說是打工一族，在聘用單位難免有“二等公民”的感概，但收入其實也不低，陳小磊對這個工作很滿意。但沒想到，他在打工的第十個年頭，與他解除勞動合同的地質隊又把與他有同樣經歷的職工重又招了回去，稱為“定向招聘”。要當“主人”了，回“孃家”了，陳小磊沒有經受這些字眼的誘惑，就又回到了地質隊，幹起了老本行。
出去十年，重回故地，變化不能說不大。比如說，野外填圖用上了衛星定位系統GPS，這是過去所不能想像的；再次是生活條件改善了，有電視機、冰箱了，住地也有了改變，大多住在鄉場上，買菜也方便了。但也有不變的地方，比如，他剛到大水彎煤勘普查組的時候，把床鋪安頓好，還沒來得及調整一下重回地質隊的心情，組長何鋒就帶著他上山填圖，連續三天，頂著如火的烈日，爬坡下坎，穿林涉水的……三天下來，整個身架似乎都散了，躺在床上，老半天起不來。十年後再回來，他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歲月不饒人啊！跑不動了，跑不動了……這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迴盪。他頓時想到了在公路監理期間的日子，哪裡會去爬山！走路！既使走路，也只是在工地上不慌不忙地轉悠，這點看看，那點指指，看哪點牆體砌得不規範，或混泥土拌得不均勻，把他們的負責人喊過來，訓一通；遇到不聽“訓”的，回到駐地辦，下一個整改通知書，完事了。哪裡會像現在，從山腳河溝邊開始爬坡，直到翻過有五六百米高差的山頂，再往前走，穿過一片林子，下到溝谷，又從另一鍘山腰繞行而回。這一來一去，就是大半天的光景；餓了，找一個躲陰涼處喝八寶粥、小麵包……記得有一次填圖下山的時候，正遇到開始落坡的太陽，雖說落坡了，熱力不減，山上光禿禿的，一棵能遮陰的小樹都沒有，陽光撲面籠罩臉上，躲無處躲，任由烈日繼續在臉上肆虐。陳小磊的臉早就被烤紅得像一張猴子屁股了，汗水乾了溼，溼了幹，額頭上是一圈白樸樸的鹽漬。這時候，陳小磊心想，回到駐地，痛痛快淋個浴，衝個澡，該多舒服啊！好不容易到了駐地，一打聽，整個街上就沒有一家浴室。聽同事說，上一年是有一家的，今年都關門嘍。據說在煤礦被私挖爛採的年月，街上的浴室多，因為挖煤人多，洗澡人多；近幾年，政府打擊私挖爛採，炸封了所有小煤窯，挖煤的人沒有，洗澡的客人少了，浴室紛紛關門息業了。得到這個資訊，陳小磊由失望變得煩燥起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無奈中，也只得跟著大夥兒一道，打盆水，到樓頂上蘸溼毛巾，胡亂擦擦汗濡濡的身子……洗澡，痛痛快快洗個澡，成了陳小磊最大的心願了。
時間一恍，過了一個月，陳小磊驀然發現，十年過後，沒變的，仍是走路、爬山、涉水，而且不能痛快地洗澡……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生活磨鍊，陳小磊很快就適應了地質生活。他很珍惜這份失之重獲的工作，丟了多年的專業，又一一揀了起來；面對工作中的新知識，向同事，向書本求教，很快就掌握了。比如現場解析瓦斯，這是以前從未經歷過的，他就按照瓦斯解析規程，一點一點地理解，一遍一遍地實踐，怎麼操作、記錄，怎樣計算，一一在工作中弄明白，所以在大水彎專案，測瓦斯就成了他主要的工作了，只要到機場守煤、測瓦斯，都有他在場。今天到這個鑽孔編號ZK201的孔來測瓦斯，他和同事蘇偉一早就來了，守煤，取樣，解析……到現在，已是中午一點過鍾了，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但瓦斯解析一般要兩個小時，如果瓦斯解析結束，也最少要過三個時間間隔（每個間隔10分鐘）沒有瓦斯析出，才算結束。所以雖然在陽光底下坐了近兩個小時了，陳小磊也只得硬捱著。有一瞬，心中忽然掠過一閃念：“我會不會中暑喲？”這一閃念竟讓他有些害怕，不禁抬頭望一望天空，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雲彩……
瓦斯檢測結束，回到專案部，已是下午三點過鍾了。先打盆水，到樓頂，脫了上衣，抹一抹上身，洗一把臉，再下樓吃飯。飯菜都涼了，蘇偉說，“陳工，熱哈不？”陳小磊說，“將就嘍，反正天氣熱，飯菜會涼到哪裡去呢。”於是兩個就埋頭吃飯，想到下午可能不用上山了，陳小磊還喝了半碗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