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霜期】
在雨水和驚蟄之後，在霜降之前。
江南的小塊田地，大片時光的豐沃；成千上萬的農民在田間聚集如縷，若是空中俯瞰。
不同於楓丹白露的北國，風吹一吹就涼透了。
不同於華北河海、東北鬆嫩的廣袤。
江南是小塊的祖國，是婉約的細狹，是袖珍的肥饈。
無霜期即便浩瀚，江邊湖岸的先民，已經在酒盅後綢繆。
抓緊！
趁雷電的銳利鬆動土壤，趁蚯蚓從長夜出來，滾動第一個潮溼的土球
族中的男子卸下棉襖，從老婆和紗帳的熱被窩出來
從家徒四壁的清貧出來，從漏風的瓦楞下出門，去開啟土地的富有
如我十三四歲的祖父，他晝夜餵飽全村唯一一頭水牛
如他的童年，冬夜聽“嗒”，一骨碌赤身爬起，用水舀給山般雄壯的大牛接尿
而後祖父飛速般一日日雄壯立起
哺育七個兒女，巡種十幾畝大田
又一日折斷腰中，後匆匆如追地矮下去，墜落成為暗色的田畝
樸素的勞動的一生，伺候土地無霜期的一生
多少粗黑纏繭的苦鹹之手，讓雨水日照下平凡的土地一次次金黃、碧綠、火紅、深紫
愛惜韭菜者，擔水不息
種植毛豆者，內心隨豆莢鼓脹。與風雨為伍，與蟲害為戰
與四季中溫和歲月的.天賜並肩而行
垂垂暮年，一輩輩躬耕的先民，他們目光渾濁，歷史綿延之光給予清澈。
他說，我愛天，假借四時的風、熱、雨、光
我付出血脈牽引的勞作
收穫土地結出的果實。我累，來過，並遍嚐了甘苦。
【綠檀木】
她說，一股濃濃山楂味道。
她說的時候，眼睛有杏白，瞳孔有淺褐，並且逃逸出杏子剛熟時甜而略酸的咀嚼。
有沒有？
我在說一把綠檀木梳子，她的芳香潤澤經過千里迢遞
落入一截妝匣。
握梳的女子烏髮過肩，並且有好看的笑容
她從章丘的鄉下出來，在北方豪傑的故鄉吃肉喝酒
曾孤身闖入名志摩的高山，在文章裡數論前賢的典籍
曾抱定瘦弱的肩膊
哺育山師經綸裡徐徐孵出的鮮日和肉身
綠檀木完全是一個絕好的藥引
她開啟幽蘭般的色澤，或錦繡如披的對答
而今日，秋色如燭的十月
明亮和洗盪過後的曠野的寂靜，桂花灑落的寂夜
我獻出清澈，用綠檀飽滿結實的籽粒，剔透的久遠注視
沉的將結為晶體，浮的要化作榮光
爽朗的秋寄如霜如瀑
它表達靈犀一點微微感染的內心
會意一笑熱熱爭執的抒懷
又比如華年裡走過十九、二十的女子，她在底色的記憶裡依然是長髮及腰
【鄉村教師】
她當時虛弱的燭焰，此時升騰了。
當時泰山下落時薄殼透明的危卵，此時卻長成了肌膚，充滿了力。
她依然透明，卻已經不懼險惡。
風中飄搖的瑩瑩之火，躥升成為紅土地上的盛大光明。
她來了，骨肉中驕傲的燈盞已經點亮
在命運的山河岌岌破碎，她堅信真理的顛破不滅
堅信堅忍的力量，生的力量、善的使命戰勝惡的荼毒的力量
她堅信，於是罪惡臣服，光從窄縫進入
霎時形成洶湧
我這麼說著，如輕飄飄的風的語言
而跨越生死，其實比格言還要凝重、比箴言更加珍貴
她在絕症裡抬起頭來
手術失敗是更大的噩耗，她在噩耗裡睜著眼睛
她的悲涼，悲涼片刻繼續撫摸拒絕工作的新的腎臟
如果傳奇可以續寫，第一部，死裡逃生
這不是輕飄飄的欣悅，是大滴大滴滾燙的淚珠
是握緊雙手、兩肩並行、目光交相，而內心急奏繁花、飛織錦緞
第二部，生的光華。第三部，愛的禮讚
寫下去，寫下去，鄉村教師最美的涅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