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裡掃很多次地，也還是掃出一根又一根的長髮。就是摘了眼睛，也能看得見那些青絲纏繞著，與些許灰塵、半張廢紙一起，觸目驚心地躺在淺色的地板上。青絲散落，一如枝頭秋葉的枯萎。
紅顏彈指老，留也留不住的剎那芳華。
做完家務，拿磨砂膏細細護理一遍粗糙的手。在嘩嘩的水龍頭下，想起中學時候的歷史老師。老師那時三十來歲的光景。有一天，她來上課。我心思遊離，遊離的目光落在她翻書的手上。是初冬，她的手背粗糙，看得見的紋理裡還留著未洗淨的汙垢。心底替老師生出無限感慨。很多年後，先生摩挲著我的手，對我說：“第一回認真地看你，是在一次校會上，黃昏的陽光落在你的手背，閃著好看的色澤。那時，我就想，要好好地把那雙手攥在手裡。”其實，他已不常記得攥著我的手了。左手握著右手的時候，忍不住嘆息。忽一回，他大醉。打一個呼嚕，翻身攥了手，仍舊沉睡。醒來，覺出手臂麻木，也捨不得抽出手來。
落雨了，是細細的秋雨，冷且潮溼。著一件粉色的縐紗上衣，純白的棉布長褲，一雙淺紫與白色相間的達芙妮鞋。這樣的裝扮並不太適合這個陰雨的天氣，水泥地面上一處積水，小心翼翼地拎了褲腳走過，還是有幾點水漬沾上鞋面。進了辦公室，拿面紙擦一回。
天氣不夠亮，心情也說不上晴朗。穿一回鮮豔的衣服和鞋子，不去顧念周遭的環境，是任性也是賭氣。女同事說：粉色是浪漫。二十歲的時候，粉色未必入得了眼。一件黑色的針織衫，從初秋直穿到霜降。任是把凝重、高貴的黑色，穿出深深的落寞與孤寂來。年輕的容顏，就是落寞和孤寂，也擋不住幾分可愛，淡淡的`粉色反倒顯得輕薄。不知道女同事能不能看得見，此刻的粉色，悄然化解著暗淡容顏裡的堅硬，且添一縷柔和。
網路裡閒逛，無意中闖進一位故人的網頁。他寫：伊人，國中同學。二十年前的伊人成績特好，尤其文科。那時，心裡偷偷地喜歡伊人。為什麼喜歡？不知道，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來由，也許那就是愛，是初戀。一直沒敢表白，上中專後沒有和伊人聯絡，喜歡伊人的希望之火好像熄滅了。偶然的一天，伊人師範的一同學在我所讀中專有同學，伊人同學給其同學的信裡捎帶夾著伊人問候我的便條，短短十幾個字。收到便條，我狂喜，偷偷地反覆看，彷彿在黑暗中看見一絲光明。現在想來，那應是我三年中專生活最快樂的一件事。
我就是那些文字裡的伊人。只是在這之前，我從不知道，因為短短十幾個字的問候，曾經讓少年同學的心中揣滿快樂。經年之後，他還是溫馨地憶起，沒有幽怨，沒有遺憾。若能在人海里遇見，我會微笑著告訴他：我的孩子剛上中學，你的孩子要小一點吧。我們老了，但我們的孩子像我們當年一樣單純，能夠讓他們快樂，多過讓我們自己快樂。
累了，倦了。抱一本書，沙發裡發呆。一抬眼，瞧見孩子檯燈下做功課的側影，凝思的面容，光滑的肌膚，嘴角上揚，笑意微露，。
因為孩子，世界才如此優美，如此讓人眷念。
日本小說《源氏物語》裡有一個女子，叫夕顏。夕顏，日語裡的花名，中文即是葫蘆花。葫蘆花，黃昏開，次晨敗。小說裡，那個名叫夕顏的美好女子，被源氏公子帶去一個院落，只享一夜恩寵，遂猝死。此後，源氏每每念及。
生命無不如此短促，一如夕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