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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上綻放的花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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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吃飯,對家庭而言雖說是大事,而父親是不管的,我們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母親崇尚“鮮衣美食”,母親的理論自然是有道理的,以衣帽取人是一種由來已久的社會風氣,積惡太深,很難更改。“衣”之鮮是精神,“食”之美是健康。母親懂生活,即使是物質的貧乏也難阻擋她的熱情,她精細盤算,把日子過得活色生香,過得叫人眼饞。

味蕾上綻放的花朵散文

母親愛說書,在閒暇時給我們說隋唐、說楊家將、說杜十娘。母親會說書,卻說不來“吃”的歷史,母親說不來神農嘗百草、黃帝創造爐灶、飲食從何時擺脫矇昧走向文明。名吃之名母親倒也能說上幾個,名吃的歷史掌故母親是說上不來的。但母親知道民以食為天,這就夠了。不是麼?在她眼裡,那個小小的家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她沒有走南闖北,對外面的一切很是陌生,她無法胸懷世界,她生活的藝術也只為那個家。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說“粥飯二物,當家常日用之需”。《本草》雲“米能養脾,麥能補心”。這是祖先的智慧。沿襲祖先的生活方式,實在是經濟又健康的事兒。《朱子家訓》提到了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古人主張“辟穀”,三餐區別對待。變換一日三餐,一般人家倒也在意,倘若說主食輔食之分就難了,主婦廚藝不精,還遭遇物質匱乏。因為母親,我們家有主食輔食之分,除了米飯,稀飯,還有面條、米酒、米粑、發糕等吃食,堂兄堂姐們很喜歡來我家蹭飯。小姨曾批評母親,吃什麼不是吃,弄那麼多花樣也不嫌累。母親說,虧待什麼都不能虧待胃,到時候一次性算總賬,有你受的。小姨頗不以為然,有那麼嬌貴嗎,人家粗茶淡飯不也吃得蠻好麼。

想起母親,記憶裡是數不盡的美食。即或是在今天,母親也有足夠的能力開一家小吃店。兒時,我總覺得母親有如神助,那雙手纖細瘦弱,那雙手神奇無比,就像附了魔法,隨便動動,食物就如花朵般綻放開來。無論哪個季節,我們都能吃到美食。米酒、米粑粑很是養胃,四季都能享用。菜粑粑我們家吃得少,母親說這東西少吃點是無所謂的,吃多了脹氣。麥收後母親給我們蒸發糕,做手擀麵。發糕是用米酒發酵的,發酵時間很是重要,時間短了,蒸出來的發糕粘牙,時間過長,發糕就泛酸。母親常在蒸鍋裡鋪上新鮮的荷葉,發糕蒸熟的時候,荷葉的清香飄散開來,空氣裡都是香甜的味道;米粑粑、饅頭也是用米酒發酵的,米酒發酵的好處是速度快,蒸出來的食物清香四溢、鬆軟可口。端午節吃饅頭、撒子,夏季吃涼粉。元宵節吃湯圓、月半糰子。湯圓是糯米粉做的,吃多了胃裡泛酸還不易消化。月半糰子是典型的時令性食品,正月十五開始食用,保質期能有一個月左右呢。做月半糰子不算是精巧的活兒,用紅、白蘿蔔剁餡,再加點鹽調和,然後把餡放入做好的米糰子裡上鍋蒸。蘿蔔的清香和米的香味兒串在一起,特別能調動食慾,若是在餡裡調上點豬油,味道就更好了。月半糰子美味、易消化,故而特有市場,無論老少都是喜歡的。

同齡人聊天,有的說起兒時捱餓的經歷,禁不住搖頭嘆息,彷彿記憶裡還是一片飢餓。 青黃不接時,孩子多的人家常鬧饑荒,“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油水少肚皮大,窮吃餓相,見了食物就兩眼放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從量上剋扣了。喝稀飯、吃雜糧、煮野菜,三頓變兩頓。稀飯稀得能照出人影,麵疙瘩、玉米疙瘩、南瓜疙瘩,下在鍋裡,加點鹽巴,菜省了,油也省了。即使這樣,還是免不了斷頓。為了把日子對付過去,就有了花樣倍出的特色飯。所謂的特色飯就是飯菜一鍋燜,芋頭飯、豆角飯、大白菜飯,省油又省柴,實在是太經濟了,如果能加上一勺豬油拌拌,那就是美味大餐了。有特色飯,也有特色稀飯,鍋巴稀飯、薯稀飯和南瓜粥,最讓人接受的是鍋巴稀飯,雖然是清湯寡水的,到底裡面還有幾顆大米。喝稀飯不抗餓,最多隻能當時吃個囫圇飽,一到晚上就餓了,餓得心裡發慌,餓得睡不著覺。我沒有這樣的遭遇,體察不到捱餓的心境。當然,這得感謝我的母親,她一向是未雨綢繆的。父親去世後,玉米、紅薯進入了我們的生活。按工分分糧,家裡勞動力不多,分的糧食又少。母親說柴多米多沒有日子多,萬不可斷頓。保證一日三餐,保證我們長大,是母親的責任。玉米粑粑、玉米疙瘩,金燦燦的,煞是好看。好看與好吃並非一回事,玉米的顆粒很粗,實在是難以下嚥,幾天之後,胃就開始強烈抵制了,一見就條件反射地胃痙攣。那時候,紅薯在我家的使用率比大米要高多了,一日三頓,頓頓不離紅薯,紅薯稀飯、紅薯燜飯、紅薯麵條。紅薯香香甜甜的,母親也做得很用心,紅薯口感比玉米好,但吃久了也倒胃口。曾經烤紅薯特別走俏,兒子愛的不得了,每天都吵著要吃。見我蔫蔫的,提不上勁。兒子天真地問我這麼好的東西你怎麼不吃?兒子泡在蜜罐裡,他哪裡能夠明白。每天放學回家,弟弟衝進家門就迫不及待去揭鍋蓋,白色的霧氣升騰起來,紅薯的香味兒便在空氣裡流轉,弟弟失望地蓋上鍋蓋,皺著眉,怎麼又是紅薯? 母親並不理睬弟弟的抱怨,依舊笑容面滿地張羅著開飯。那時,我們家是有存糧的,母親為何要這般節省?我們不明白。後來,母親還拿出糧食來救濟堂叔一家,我們就更不明白了。堂叔沒啥信用,母親借出去的糧一粒也沒還過。我們曾言辭激烈地表示反對,母親只說人家也要吃飯,也不給我們任何解釋。這樣的時間到底有多久,三年還是五年,我已記不清了。而今,玉米、紅薯都極受歡迎,怕是從未想過會有今日的'殊榮吧。

母親沒進過學堂,土改時上過幾天掃盲班,識得一些字,認個票證、數字、名字倒也過得去,若要說讀書看報就不成了,更別說讀什麼飲食專著了。母親善廚,用今天的話說那叫自學成才。她既沒家學淵源,更無從師經歷。母親聰敏而有天賦,凡事都愛琢磨。母親說自己是小姐的出生丫鬟的命,這輩子註定了忙碌,外婆去世得早,外祖父忙生意,家裡的擔子都壓在母親肩上。母親為人熱情,村裡人有大事小情宴請賓客總要請她去幫忙。我還記得母親做廚的形象,一條白圍裙,一條藍格方塊圍巾(包頭髮)、一副碎花袖套,清爽而幹練。美食家袁枚在《廚者王小余傳》一文中描寫了大廚師王小余炒菜的事,王小余一邊炒菜一邊給灶下燒火的發指令,說王小余的表情儼然像個在前沿陣地指揮打仗的將軍。我想,母親給人做廚時也大抵如此的吧。

我比母親倖運,而且愛讀書,慚愧的是我也沒讀過一本完整的飲食專著,李漁的《閒情偶寄》中與飲食相關的內容倒是看過,但終究對李漁的生活不甚瞭解,也無李漁的雅興,故而也記不完整。我一直想成為母親那樣的人,手下生花,做出無數的美食。而我不如母親的能幹,也無母親的勤勉。我愛美食,多半隻是嘴上說說,偶爾來了興致也自己動手做,忙活了半天,做出的食物卻難有母親的味道,有畫虎不成的感覺,一次、兩次……慢慢的興趣就淡下去了。有朋友對我說,超市裡什麼沒有賣的,你幹嘛要自找麻煩。我也一再安慰自己,實在是有心也無法施展手腳,原材料難找,工序又多,還無土鍋土灶。市場上買不到的,我就到超市去買速成品。速成品包裝得挺好看的,只是吃起來再也不是兒時的美味了,難道說兒時的那份幸福再也找不回來了麼?

母親做的食物不用新增劑,調料基本是自制的,豆豉、小麥醬、幹辣椒或醃辣椒,這當然跟當時的條件有關,物質不豐富只能因陋就簡了。豆豉、小麥醬是在夏天晒制的,是何工序,如何發酵,我那時太小,沒想要記下來,但那種味道還殘存在記憶裡。晒制後的豆豉加水加鹽煎開就能食用了,豆豉可當菜也可作調料,生津開胃。據說,醬是周公旦製作的,有解毒之功效,《爾雅·釋名》“醬,將也,制飲食之毒,如將之平禍亂。”小麥醬是否承襲了周公制醬之法,我也說不上來。小麥醬是單純用來調味的,晒好的小麥醬顏色黑紅黑紅,有點像熟透了的桑葚。這些東西通常都晒在高處,用一層白紗布蓋著,饞嘴的小孩子拿來板凳、梯子,站在高處,偷偷地用手蘸醬吃,鹹甜的味道在口腔裡流轉。

物質的匱乏,人們對吃的要求很簡單,僅限於吃飽肚子,一碗蛋炒飯便是無上的美味了。蛋炒飯在同齡人的記憶裡是奢侈,而在我則很平常。我們家養了那麼多雞,吃點雞蛋當然不算什麼。母親是出了名的好客,那時候計劃經濟,豬肉是憑票供應,家裡來了客人,母親便殺雞待客 。熬雞湯需要時間,不留夜的客人來去匆匆享用不了,紅燒雞塊倒是蠻合適的,配料隨季節變化,蘿蔔、土豆、紅薯有啥配啥。那時候,母親還不知道有宮保雞丁這道菜,故而黃瓜就沒能派上用場。糯米熬雞湯調味品不過生薑、鹽、胡椒粉三樣而已,做起來那叫一個費神,吃起來那叫一個香。雞肉在鍋裡炒香裝入瓦罐,放到土灶裡用餘火慢慢熬製,雞湯熬好後加入浸泡好的糯米再小火慢燉。為了熬一鍋好雞湯,母親晚上要起來好幾趟。時隔多年,堂姐依舊懷念母親做的瓦罐糯米熬雞湯,肉香軟糯,汁稠湯濃,讓人回味無窮。而今高壓鍋、紫砂鍋熬出來的糯米雞湯,的確省時,味道卻大打折扣,再難有口舌生津、脣齒留香的感覺了。

雖說物質不富裕,過年還是挺隆重的。掃塵、貼春聯、備年貨。掃塵是很仔細的,除舊迎新嘛,新年新氣象。父親寫對聯,母親總要叮囑別忘了寫“五味調和”“六畜興旺”。“五味”“六畜”到底何意,小孩子是不關心的,往哪貼更是懶得管。小孩子愛熱鬧,喜歡年的那份鬧騰。廚房的煙筒上貼“五味調和”,雞舍上貼“六畜興旺”,灶神、六畜也要過年了。此時此刻,人、神、畜是多麼的和諧呀。前不久,我讀了一本與飲食有關的書,才知道“五味”最早出現在《禮記》中,彭祖發明了五味調羹。備年貨可忙了,忙得人連軸轉,做年糕、攤豆絲、打餈粑、熬麥芽糖、切麻糖、打豆腐、開滷鍋。做年糕、豆絲都需要把米浸泡後磨漿,打餈粑當然是父親的專利,力氣小的打不了餈粑。臘肉大蒜炒豆絲、麥芽糖水是我的最愛。熬麥芽糖的時候,我們爭搶著要到灶上去燒火,不是因為好玩,更不是因為勤快,而是為了那香甜的麥芽糖水。就算搶不到,也要搬小板凳坐在灶邊守著,這樣才心裡踏實。瞌睡的不得了還要硬撐,母親明白我們的心思,也不趕我們去睡。紅紅的火光映著我們的臉,我們一個勁地添柴,煙從灶裡往外跑,嗆得我們眼淚直流。母親到灶下用火鉗把灶裡的柴架起來,煙就慢慢散了,母親說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沒成想,這燒火與做人亦有相通之處。喝一碗濃稠香甜的糖水,心裡甜透了,連夢都是香甜的。父親給我們說過他小時候在叔祖家偷吃豆絲的故事,說那時候在他看來,豆絲就是最好的美味。吃過晚飯,父親便把一大盆磨好的米漿端到廚房去,擱在灶邊的高凳子上。母親給鍋裡倒點油,用乾淨的竹刷子刷鍋,左手拿一隻小碗舀米漿倒入鍋裡,右手拿一個蚌殼在鍋內慢慢沿著一個方向轉動把米漿鋪開,不要多久就能聞到一股香味了。剛出鍋的豆絲在我們的哄搶中支離破碎了。母親說嘗過了就一邊玩去,等會再吃炒豆絲。得到母親的許諾,我們便到堂屋裡去做遊戲。父親從牆上取下臘肉用刀割下一塊在砧板上切,滿滿的一小碗。切了臘肉,父親就擇大蒜,洗好後用刀切成段。然後我們把臘肉和大蒜送到廚房去,圍在灶臺邊看母親炒豆絲。母親把臘肉倒在鍋裡不停翻炒,炒到臘肉冒了油,就加大蒜,大蒜煸香後,加放冷了的豆絲繼續翻炒,幾分鐘後臘肉大蒜炒豆絲就出鍋了。母親命令我們,吃完了就去睡覺。我們吃了臘肉大蒜炒豆絲,打著飽嗝,才心滿意足地睡去。人說,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打豆腐是一個體力活,通常是在小年之後,一盤豆腐所花費的心血絕不亞於指揮一場戰役。有一回調皮的弟弟一腳踏進了剛剛搖出的漿水裡,母親很惋惜,糟蹋了一鍋好豆腐。母親不知道豆腐是西漢時淮南王劉安發明的,卻知道“菠菜豆腐羹”又叫皇姑菜,這大約跟母親愛說書有關,她曾給我們講過乾隆皇帝六下江南的故事。據說,乾隆皇帝南巡過鎮江,有一位民女獻菠菜燉豆腐,名為“金鑲白玉嵌,紅嘴綠鸚哥”。乾隆品嚐後,極為讚歎,當即封她為皇姑,所以此菜後來也被稱為“皇姑菜”。

平常的日子,親戚間並不怎麼走動。過年了,難得清閒,自然是要來往的。於是,待客就成了過年的重頭戲。最最一般的人家也要準備八大碗待客的,鄉下人講究實實在在,所以飯桌上基本不用湯水。飯桌上也不見牛肉、狗肉,耕牛是農民的朋友,且有明文規定,不得隨意宰殺,狗肉上了正席是有輕慢客人之嫌的。因此豬肉和魚就唱了主角,扣肉、全魚被人稱之為看魚、看肉,這兩道菜只能看不能吃,擱在桌上不過是裝裝門面。小孩子走親戚前,大人是要特別交待的。看魚、看肉過了正月十五才能享用,這兩道菜到底怎麼做的,居然可以放半月之久。那時可沒有冰箱、冰櫃冷藏。大約是那時的冬天才叫冬天吧,滴水成冰,凜冽的風霜刀一樣。我們家過年通常有十多碗,分為肉菜系列、魚菜系列、滷菜系列,看魚、看肉有備份。肉菜、魚菜是要上蒸鍋加熱的,滷菜要加佐料,所以要放鍋裡炒一下,出鍋後上麻油、撒上蔥花,色香味就出來了。新鮮蔬菜反倒上桌少,菜薹、小白菜只能二選一,誰願意被人揹後議論小氣呢。

生活節奏快,流動人口多,快餐也就應運而生了。快餐的確體現了一個快字,給人帶來諸多方便。周邊的幾家快餐店有做稱菜的,也有做小碗菜的,生意都不賴,上午十點半到晚上七點,那是母親的愛。母親從不厚此薄彼,哪怕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未曾享受過一星半點的特殊待遇。這也是母親與一般居家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居家女人多重男輕女的。那時候,一家人吃飯時間很少同步,母親便給上學的我們留小碗菜,分量、菜每份都一樣。母親的這一做法避免了孩子間的糾紛,在那時的確是聰明之舉。

母親喜歡看我們吃飯,坐在一旁很安靜地看,眼裡的光柔柔的。我們吃得毫無顧忌,吃得津津有味,桌上的菜在我們大快朵頤後盤幹碗淨的,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我們長大後,一大家人有時也聚在一起,母親忙忙碌碌地做一大桌子菜,看我們手裡的筷子懶洋洋的,她很失落,小聲嘀咕,怎麼就不好吃了呢?我們笑著告訴她,是外面好吃的東西太多了。聽我們這樣說,她才釋然,感嘆現在的人有口福。

蔬菜、瓜果用來補充食物的不足,是進入文明社會後的事。商代出現菜園,周代出現果園,這是人們認識的提高。李漁對蔬菜提出的一條標準,“摘之務新,洗之務淨”,這條標準也是母親的標準。母親喜歡種菜,菜園、自留地都派上了用場。母親還特別在自留地裡闢出一塊地種黃花菜,那塊地應該有二十多個平米吧,母親說黃花菜開花就能採摘了,我極力要求母親把採摘任務交給我。我每天早晨都要去看看,黃花菜開花了沒有。晨曦微露,晶瑩的露珠滾動在青色的葉片上,我小心翼翼地扒開葉片,採摘黃花菜的花朵。有一次,我把剛打的花苞也給摘了。母親說你就這樣性急呀,這花還在睡覺呢,我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母親的菜園子極有特色,品種多,長勢好。母親搭的瓜架在當時堪稱一絕,母親就像做房子一樣,挑選的竹篙長短粗細一樣,細鐵絲固定,瓜架四平八穩,不擔心風雨來襲。那時還沒有大棚蔬菜的概念,按季節種菜,播種、出苗、間苗、施肥、澆水,最纏磨人的是挑菜水。母親好像特別喜歡種蘿蔔,尤其是白蘿蔔,蘿蔔有小人蔘之稱,其藥用價值人們還是有認識的,“冬吃蘿蔔夏吃蒜”的說法很流行。蘿蔔的適用季節很長,生吃、炒著吃、熬湯、醃製都可以的,蘿蔔乾、泡蘿蔔、醬蘿蔔。為備不時之需,鄉下人還喜歡晒乾菜、醃鹹菜。幹藕片相對容易,幹豆角、黃花菜是要上鍋蒸的,這裡有一個火候問題,鄉下人從不看鐘表,要蒸多久全拼經驗,他們的經驗很管用。醃臘肉臘魚是湖北人的傳統,一般要在冬至過後,否則味道就不地道了。不年不節的時候,突然有客人造訪,有了臘貨,就不擔心怎麼招待客人了,臘肉炒大蒜、臘肉炒菜薹、臘肉煮豆絲蒸臘魚那時是很受歡迎的。醃製的菜不宜多吃,這主要是從營養的角度來說的吧。後來,又聽人說醃菜吃多了致癌。這說法也許有幾分道理,但我覺得最主要的應該與體質有關吧。像我這般年紀的醃菜肯定沒少吃,我們也沒必要聽風就是雨,自己嚇唬自己,有些病就是憂思過度引起的。我們家的餐桌永遠都不單調,當然的感謝我的母親的調配。母親是有心人,早有準備。我們家的孩子個個都面板水嫩,不長包不長痘,頭髮柔滑如絲。知青們曾誤會我們一家也是從城裡下放的,好像面板水嫩光滑跟鄉下人不搭界,這當然是偏見。臉有菜色是因為營養不良造成的,跟是不是城裡人是沒關係的。肚子都吃不飽,還談何營養?我小時候也種過菜,十一歲那年就開始了。雖說以前也曾跟母親去菜園幫忙,舀過幾瓢水、摘過幾根菜,到底那是覺著好玩。輪到我自己種菜,那點神奇變蕩然無存了。我個子矮、力氣小,種菜於我是一場可怕的夢魘,不知何時才是盡頭。我種菜可不會像母親那樣疏密有度,我喜歡廣種薄收,菜地太大了,我實在是顧不過來。我們家從外地搬回來,村裡的菜地早已分割完畢,隊長便把山邊的兩大塊閒地給了我們家,山邊的地土質差,又特別容易乾裂,而且離水源又遠。我最怕的就是挑菜水了,雙腿打顫,小肩膀壓得生疼生疼,我還得硬生生地把眼淚憋回去,我不想看見別人同情的目光。母親許我賣菜所得由我自由支配,利誘我學著種菜。兩隴白菜換了一條絨線圍巾,我體察到種菜的不易與艱辛。至今說來,小腿也不由痙攣、肩膀也隱隱作痛。那段歲月是我記憶裡永遠的痛。

母親是一個居家女人,飲食與政治有無關聯她不關心,像《呂氏春秋》中說的“以至味說湯,至於王道”,她不會去想,當然,她的智慧也上升不到老子“治大國,若烹小鮮”的高度。治國她是不懂,治家卻很在行,堅持量入而出的原則,不賒不欠,不鋪張浪費。就是在最艱難的日子裡我們家也沒欠過誰一分錢。母親在我眼裡是當然的美食家,她雖不曉孔子的“八不吃”標準,“病從口入”的道理她很明白,因此很是注意食品的衛生,除了夏天,母親是不許我們吃生冷食物的。我自今仍保留不吃隔夜食品、不喝隔夜茶水的習慣,這與母親的教誨是分不開的。母親也注重食補,紅棗銀耳湯滋陰潤肺,秋天過後,母親經常熬,母親的做法經濟實惠,將銀耳撕成小塊放到熱水瓶了灌入沸水蓋好燜上一夜,第二天早上就能享用了,湯稠爽滑,芳香四溢。母親說冬天是進補的最佳時機,所以冬天母親會做天麻燉老母雞,據說對治頭疼有奇效,有沒有奇效我不知道,但我們家很少有誰說頭疼的。有人說我母親窮講究。在那樣“不乾不淨,吃了不生病”言論流行的年代,母親的做法確實與人格格不入。一個農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你居然有這麼多的說道,可不就是窮講究麼。

家裡是備有酒的,過年過節拿出來招待親友。不是什麼名酒,也就是縣裡小酒廠生產的,不過絕對是糧食釀造的。父親善飲,少有喝醉的時候,人稱他是酒漏子。父親喝酒是不是遺傳我不清楚,我出生時爺爺奶奶早已作古。父親是性情中人,待人和氣,父親是有酒品的人,善飲卻不亂飲,一年裡喝酒也就那麼三五次吧,當然不會有醉酒的醜態。親友們在一起喝酒,不猜拳、不講段子,只聊家常,聊他們的光景,有惋惜,更有希望。氣氛融洽。

除花紅葉子外,家裡是很少備有茶葉的,村裡一般人家都如此。花紅葉子便宜,一大包也要不了幾個子兒。夏季時用它泡茶水,解渴又消暑。除了夏天鄉下人不喝茶,村民們固執地認為,茶是刮油的東西,肚裡原本就無多少油水,哪裡還能喝茶?至於什麼茶壽老人村民就沒想過,長不長壽的有啥關係呢,在有生之年吃飽肚子才是最最重要的。

曾經,吃貨是那麼地不受歡迎,吃飽肚子已是不易,你還要吃出花樣,吃出新高度,誰供得起?!吃貨理所當然的要被人揶揄“嘴饞”“好吃”,姑娘家要是攤上了這樣的名聲,是要影響找婆家的。所以,姑娘們羞於在人前談吃。物質貧乏、飢腸轆轆、面有菜色,一切的過去都淹沒在歷史的塵煙裡。而今,吃貨們再也不用有如此的顧慮了。吃貨的時代來了,能吃是一種幸福,會吃是一種享受,談吃是一種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