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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向家的票車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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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向家的票車

駛向家的票車優美散文

我坐在回家的票車上,回想起很多次坐票車回家的情景。家像是地球的重心,車輪跨過不同的經緯度,一點一點的接近它。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冬至,我在縣城讀高中。冬至前下了一場大雪,大街小巷都堆滿了皚皚白雪。我到汽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慌慌張張擠上一輛票車。我摸了摸口袋,只剩下零零碎碎的一塊六角,然而到家的車票是三錢。我困窘地站在售票員跟前,尷尬地說我的口袋裡只剩下一塊六角錢。她打量了我一下,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戴著近視鏡,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學生。她豪爽地說:“沒事兒的,你找個座位坐下吧。”她說著接過我遞給她的一把零錢。我上了車之後,坐到後排,身旁車窗玻璃上蒙著一層亮晶晶的水珠。票車碾著冰雪逶迤前行,彷彿一股股的波浪在車底翻湧。車廂裡的廣播突然響了,一首老歌的旋律向四周嫋嫋飄蕩。我用手抹了一下車窗玻璃,遠望到西天的殘霞灑落在白雪覆蓋的麥田上。

我到魯灣的時候已經天黑了,村巷裡一片漆黑。父親和母親已經吃過晚飯,他們正坐在凳子上看電視。這個時候我已經又冷又餓,回到家裡感到一股強烈的溫暖。父親喃喃的責怪我說不該在這又黑又冷的晚上趕回來,竟是受罪。母親望著我飢寒交迫的樣子心疼。她打斷父親的話,說:“孩子已經回來了,還埋怨什麼。湊巧今兒個冬至,還有半盆白菜豬肉餃子餡留著呢。這大冷天的,孩子不吃餃子是要凍壞耳朵的。咱們趕緊包餃子去。”母親說著走到到廚房,拉開電燈,繫上花布圍裙。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和麵、擀麵皮。父親坐在餡盆前慢慢地包餃子。他們忙碌了近一個小時為我做了兩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餃子。很多年過去了,想起那天晚上燈光下父母忙碌的身影我就潸然淚下。

那是我工作的第一年,我在離家很遠的一座小城工作。那年中秋節的時候公司放假三天。那天下班之後我就匆匆趕往汽車站,坐上最末一班車。車啟動的時候那座小城已經華燈璀璨。我需要坐四個多小時的車到開封,那時候將近凌晨一點,然後還需乘半個鐘頭的計程車到魯灣,到家的時候大概兩點了。我心想回一次家,路途上真夠折騰,然而我的心裡充滿了強烈的快感與踏實感。那是家的力量,那是家的溫度,那是家的光芒,讓我的身心不再疲軟,讓我的眼前不再黑暗,讓我的.神思不再迷茫。

票車在高速路上飛快地行駛。車窗外的一輪圓月隨著車輪奔跑,月光下城鎮的燈光猶如一隻只螢火蟲在眼前飄飛,忽明忽暗。我到家的時候已經兩點了,淺淡的月光像溪水傾灑在村莊裡。村莊裡一片沉寂,似乎能夠聽得到月光流淌的聲音。我拍響了家門,輕喚著母親。一會兒屋裡的燈亮了。母親趿拉著鞋、披著衣服給我開門。她一見到我就問我這麼晚回來餓不餓,要不給我做一碗雞蛋麵。我說不餓,很瞌睡。母親說知道中秋節我要回家,前幾天就把我臥室裡的棉被、床單、枕頭清洗了一遍,又在陽光下晒了。我走進臥室,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至今我的身體上還散發著家中棉被的溫暖。

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我從一家地產公司離職了。我在偌大的城市裡四處找工作,像一隻孤鳥在遼闊的森林茫然飛翔,不知道在哪裡停棲。一天我正坐著公交車去一家公司應聘,哥哥給我打電話說父親患腦血栓在縣城的醫院住院了,還描述父親現在口歪眼斜,言語困難模樣。我聽後嚇了一大跳。公交車在一個站牌前剛剛停穩我就跳下來趕往汽車站。這次我乘坐的票車仍然是平時回家的那趟車,只是我買的是到縣城的車票。

明亮的春光穿過車玻璃刺人眼目。我靜靜地斜坐在車座上。父親銅黃的臉膛、炯炯的眼睛、長滿老繭的手掌……父親的生活細節像電影裡放大的鏡頭在我眼前呈現。想到父親為我們這個家庭不辭辛勞,想到父親對我的疼愛,想到此刻他躺在病床上,我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奪眶而出。當票車駛近我的家鄉魯灣的時候,我的眼睛一直盯著車窗外。我望到了我的祖祖輩輩在這裡耕種的田地,望到了我們家族的一座座荒草萋萋的墳墓,還望到了我家藍牆紅瓦的房屋,望到了我家院子裡的那棵老楊樹已經綠冠如傘,枝葉婆娑。

到了縣城的醫院之後,我找到父親所住的病房。我推門進去,看到父親躺在床上。他臉色憔悴,頭髮很長,髭鬚蓬亂。看到我後他的眼睛閃亮,臉上露出微笑。他吐字緩慢地對我說:“我……沒有……事,只是……說話……有點兒……困難……”我望著他結結巴巴地說話,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那一天我給父親買飯,看著他打點滴,陪他說話,陪他上廁所,陪他在住院樓下的春光裡散步。我還從單肩包裡取出自己的電動剃鬚刀送給他。他執意不要,說他老了,已經習慣不修邊幅。我開玩笑說:“爸爸,要是下次我和女朋友一起回咱們家。她看到你鬍子拉碴,邋邋遢遢,會嚇走的!”他嘿嘿一笑,接過我送他的剃鬚刀,摁了一下開關按鈕,當場呲拉呲拉剃乾淨了鬍鬚。他滿臉微笑地望著我說:“你要……說話算話,我把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你下次回家……要帶回女朋友。”我和父親好多年沒有這麼親近過了,讓我回想到了小時候經常和父親鬧著玩的情景。

翌日,父親問我工作的情況,我沒敢說我已經辭職了,暫時還沒有工作。我怕他為我擔心,撒謊說工作很好,和同事們相處得也很好。他點點頭,又給我絮絮叨叨地講在外面為人處世要老實,要肯吃虧,要多擔當……然後他催著我回城,怕影響我工作。那天下午,父親打完點滴我就走了。他送我到醫院的大門外。當我走了很遠將要拐進另一條街道的時候。我回頭望到父親還站在那裡,燦爛的春光反襯著他的憔悴。我突然發現父親老了很多,也像是和我隔著十分遙遠的距離。

回想起這些坐票車回家的往事,我的內心泛起一股甜蜜,也泛起一股苦澀。將來有一天,我們老得老眼昏花,滿頭白髮。我們彎著腰揹著行囊再次擠上回家的票車,一定還會回想起很多次坐票車回家的情景。我們是一群離家遠行的孩子,家永遠在召喚著我們,駛向家的票車也永遠在等待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