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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的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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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茗,是在去合肥的車上,那時,我的耳邊還響著“龍年,我們啟程”的畢業旋律。因為家在千畝田區,剛剛割完稻子,茗被夏日的驕陽晒得又黑又瘦,一副最純正的鄉村丫頭模樣。我和竹是一中文科班的同學,彼此熟悉,當茗笑著問我們是否去外專時?我倆意識到,我們仨全齊了。

茗的故事散文

當年交通落後,翻山越嶺、路窄彎多。早上天矇矇亮就上了車,黃昏夕陽西下才到合肥。茗一路暈車,吐了又吐,噁心難受。印象最深的是,午飯時,車停在田畔,有人給了她一粒暈車藥,她捧起田裡一口渾濁的水,一揚脖子,就嚥了下去。

車到合肥後,又轉戰去郊外的學校,風塵僕僕一切安頓好,學校食堂早已過了吃飯的時間,於是大家只好去校外吃。茗因為暈車嚴重,又累又餓,幾乎虛脫了,可是我們找了好幾個小吃店,她總是嫌太貴了不願意吃,我怕她快撐不住了,忍不住就發火,假裝不理她了,這樣她只好心疼地和我們一起吃了第一餐。

第二天晚上,茗就開始焦躁不安了,她非要我陪她去火車站不可,再見一見明天就要回家的父親。我怕太晚了,回來趕不上公交車,認不清回校的路。茗說,沒關係,昨天坐車過來時,每條街道每個岔口,她都牢牢記住了。我忐忑不安地陪她去了火車站,她見了父親伊哩哇啦地哭,我覺得真可笑。我那時的想法和她有十萬八千里的差別,戀哪門子家啊?我只想早日畢業,養活自己,萬里漂泊,四海為家。等她哭夠了,果不其然,公交車沒有了。她拉著我的手,一改柔弱的模樣,以一個鐵丫頭堅定的形象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晚,我對她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黑暗中,每一條路每一個岔口,朝左朝右朝東朝西,她都分得清清楚楚。你想想,火車站離我們學校可有10多裡地啊,那麼多路口,那麼多岔道,就黃昏中飛速一眼,那是怎樣一種能力啊!

我和茗同專業同班,儘管彼此性情相異,因有一份濃濃的鄉土情,也就造就了一份厚厚的同學意。茗和我都屬於那種本分人,每天除了上課自習就是吃飯睡覺,不顯山不露水,唯一讓人瞠目的就是她嗓門大,愛大聲說話開懷大笑還愛大聲與人爭執,這也是我們宿舍樓好多人不喜歡她的主要原因。殊不知,嗓門大,是以後走上講臺上好課的必備條件之一。很多女教師就敗在這裡。現在大家都用擴音器,而當年是沒有這個條件的。

茗和大家處得不是很好,很多人背後叫她辣子,而她自己並不知道。她似乎沒有什麼朋友,每天都來找我聊天,可奇怪的是,她又用一種似乎嘲弄的眼光看待我們的竹,這令我很不爽。彼此來自同一片熱土,本應互相照應,能力強弱又有什麼大礙?況且竹又不是什麼孬子,只不過長得胖思維遲鈍一點罷了。殊不知多年以後,上帝眷顧的反而是竹,這多少令人沮喪,然而命運就是這樣,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呢?!

畢業後,我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故鄉,當了一名鄉村教師。茗的家較遠,與績溪交界,所以生活重心基本上以績溪為主。當年交通落後資訊閉塞,唯一的聯絡就是靠寫信。那年的十月一日,茗還不顧舟旅勞累,摸到我家看我。後來是我不好,答應假日去看她,一直遲遲未兌現,直到今天也沒去過。當年教書,沒有現在名堂多,又是教研又是培訓,所以幾乎沒有什麼見面的機會。彼此戀愛,結婚,生孩子,都不知道。後來再次見面時,時光已經流了十年,兩人帶隊參加英語競賽,都牽著剛剛會走路的孩子,一份疲憊一份狼狽……

後來還有一次畢業班研討會,我們仨都參加了。結束後,沒有車子回去,住在一個房間,好好聊了一晚,當時不知有多高興!竹還傻乎乎地對我倆說:“你看,你倆都好,都生了兒子,就我一個人生了女兒。”我和茗肺都氣炸了,問題是我們想生女兒生不出來啊!誰不知道女兒是媽的貼心小棉襖!可竹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聲音是從內心發出的',因為她嫁了一個特別重男輕女的江北人,那個江北人不知怎麼跑到江南來了,天天和她談理想談抱負談一切虛幻飄渺的東西,那天晚上我們真是笑死了。竹還告訴我們,那個江北人怎樣欺負她,怎樣等她上完第四節課挺著個大肚子燒飯給他吃,怎樣偶爾掃了一下屋子罵得整個學校都知道的。我和茗都聽暈過去了,然後就教她回去怎樣怎樣對付那個江北人。第二天一大早那個江北人就來接她,好像是去看房子,那麼早他們就有買房的行動,實在太高瞻遠矚了,而當時的我們連潛意識中都沒有這個想法。茗認識他,因為她們倆離得近,只是我從沒見過。一見面,真是邪門,那個江北人就驚呼,我和他印象中一點也不像,大概常常聽竹說起我吧。後來我們逛街他看中了一雙胡裡花哨的鞋,準備買給竹,我和茗很無語,我什麼也沒說,茗忍不住就大笑,我說:“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再怎麼也是你姐夫”,話還沒有說完,我自己也挺不爭氣地笑出聲。

不說竹了,竹現在過得特別好,最起碼在我們外人眼裡是這樣的。

回頭說茗。走上講臺的茗,是一個特別出色的教師,有能力有激情還敢玩命,沒有幾個女人能做到這份上。茗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事無鉅細,都要親自過問。學生對她又愛又怕,每年她都被評為學校的優秀班主任,她所教的學科平均成績多年來一直名列縣裡前幾名,這在一個鄉村中學,是非常不容易的。印象最深的是,學校一位年輕的教師,因為某種挫折得了抑鬱症,有一次在課堂上一個調皮的孩子激怒了他,他竟然跑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衝進教室,學生見了嚇得拼命地跑,他就跟在後面死命地追,雙方圍著教學樓飛速轉圈……正在辦公室改作業的茗,聽到外面學生的鬨鬧聲,跑出了看看,見此嚇人情景,一個箭步衝過去,吼道:“XXX,你拿刀幹什麼?你想犯罪?!”這一聲大吼鎮住了那個老師,他好像有點回過神來了,停住了,茗趕緊從他手裡將刀奪了下來。事後,茗說,想想有點後怕,不過當時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就想著要把刀奪下了,不能傷害學生。

但話又說回來,做到這個份上,總是讓人嫉妒的,所以她很落寞,帶點悲劇色彩,沒有朋友,沒有關愛,有的只是滿腹牢騷。當然茗也有自己的缺點,自識聰慧,還喜歡在人前顯露那點聰明,所以難免讓人不悅。我始終認為,優秀的茗,缺乏一絲靈性,缺乏一份清醒,所以滿懷失落。茗沒能像春天裡的那支香茶,美麗、淡雅、幽香,讓人賞識讓人陶醉。她的憤憤不平、叨叨絮絮,有時讓人有一種祥林嫂的聯想。是誰造就了她,又是誰否定了她?

最令人氣憤的是,四年前茗所在的中學開始撤併,身為教導主任的她不僅沒有進入併入的中學,反而與老公一起跑到了最偏僻的西比利亞。這次茗真的是氣瘋了,也絕望了。不僅僅因為她自己,而是她兒子已經上八年級了,不敢帶到那個學風懶散的地方去。絕望中,茗只好花了幾千元借讀費將兒子擇校轉到城裡來了。可問題又出來了,誰在城裡帶孩子?只好請來了老家的婆婆。可一個農村老婆婆,人生地不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白天孤零零一個人,她又怎麼呆得住?還有那個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沒有離開過父母的學校,猛地一下從鄉下來到城裡,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其心理變化可想而知。老婆婆老是埋怨孩子太任性了,一點不懂事,憑心而論,那個叫傑的孩子真的很不錯,中午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時,特別懂事,還帶點害羞。我也理解他為什麼在家那樣暴躁,那樣與奶奶隔閡,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在一起生活,再加上他的失落感,無論是生活上的還是學業上的,都超過了一個12歲孩子的承受能力。他的快樂就是每個星期五下午放學後,像風一樣跑回家,因為爸爸媽媽回來了。可奶奶並不懂這些,每次茗一回來,她就開始抱怨孩子,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茗聽了很難過,終於有一天她們之間的大戰爆發了。茗爆發了,孩子也嚇壞了,婆婆最終還是忍下一口氣,留了下來,因為他太心疼兒子了,這是天下所有母親的軟肋,誰都無法超越。這也是當今那麼多婆媳大戰中,媳婦每每總能取勝的根本原因。母愛無邊,為了兒子,母親什麼都可以忍,可敬,可嘆,生兒子的我很感悲催……

有了這次教訓之後,茗似乎看開了很多,也包容了很多,後來她和我的多次談話中充分顯露出這點,她也累了也煩了。

茗的麻煩還是來了,去年九月,傑進入高中學習。入學時年級排名17,一個學期下來,年級排名130。進入叛逆期的傑,缺乏監管,成績一落千丈。在茗的聲聲吼叫之下,傑成績有所回升,高一結束時年級排名80。茗有點洩氣了,沒有任何辦法,口口聲聲,撫養到18歲,讓他自生自滅去。

上學期結束時,四中聲勢浩大地拉開了集中辦學的序幕,成為省16所“集中辦學”試點學校,三所農村弱勢學校拆並加入,住校生規模空前浩大。“集中辦學”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在這種口號之下,政府決定專門選調了有經驗的專職教師,作為專職輔導員,入住學生公寓,全方位專職管理住校生生活及學習。

暑假快結束時,教育局網公佈了公開招聘專職輔導員訊息,我立馬打電話給茗,叫她上網去看,因為她家沒有裝寬頻。茗看了後,非常興奮,第二天就報名了,並積極地做了一些準備工作。我和她說,這個崗位比較寂寞,如果心態不好,會有很大失落感,尤其是她這種好強的人。茗說,無所謂,她現在已經看開了,關鍵是,兒子這二年需要監管照顧。等兒子畢業後,她隨便去哪兒。想想也是,只好安慰她說,這也是一個好辦法。茗傷感地對我說,現在的問題,不是她願不願來二中,而是二中要不要她?我相信茗的實力,如果公平競爭,應該沒有問題。後來的面試,也充分顯示出她的實力。抽籤完畢,她第一個上場,思維清晰,邏輯縝密,給大家留下了相當深的印象,五個評委都不約而同地給她打了優秀,在幾十位選手中鶴立雞群。

茗接到錄用通知後,第一個打電話給我,語氣很興奮,然後不停地和我說些客氣話。她一直認為我是最關心她的人,對於這點,我很慚愧,都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無論哪個方面都沒有能力幫半點忙,只是賣賣嘴皮罷了。

茗真的很優秀,到四中後,工作激情,工作能力,都是相當出色的。她處理的幾件棘手的事情,難度都很大,一般人應付不了,最起碼處理效果沒有那麼好。可惜那個崗位,藏在後院,外人很難看出來。

不知道,茗能堅持多久?是否真的能擁有一顆平常心。也不知道,等到何時,茗才能真正被人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