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的那一天傍晚, 殘陽如血. 我在村口和夥伴玩耍, 突然間遠遠地望見你回來了. 我慌忙地站到路邊, 給你讓道. 我低下頭不敢和你打招呼, 假裝看不到你. 你似乎對我視若無睹, 開著車子呼嘯而過. 等你走過了我身邊時, 我才覺得如釋重負, 繼續和夥伴玩耍. 那時的我, 對你只有敬畏.
十五年前的一個寒冬上午, 我病得昏昏沉沉, 不斷咳嗽, 而且發著高燒. 在母親的喋喋不休中, 我坐上你的車子, 往門診部開去. 在寒風中, 我緊緊抱著你, 希望找到一絲溫暖與安慰. 然而你的話卻無情地將我渴望關愛的心徹底冰涼. 你痛斥我平時不聽話, 不多穿衣服, 而且專吃熱氣的東西, 以至於現在病了來麻煩你. 在你的厲言刺語中, 我感到更加哆嗦, 連咳嗽也不敢咳出聲. 從此, 每逢我病了, 我都儘量躲避你的目光, 或者叫爺爺用他那輛老式自行車載我去看病. 那時的我, 對你除了敬畏以外, 還有恐懼.
十二年前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你坐在家裡那張搖椅上看電視,一臉嚴肅. 母親則在廚房裡悠閒地洗著衣服. 我戰戰兢兢地走到你身旁, 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要買幾本書, 一共要50元.” 母親聽了禁不住抱怨: “又買書了? 怎麼你要買這麼多書?” 你一言不發地把錢遞了給我, 繼續看電視. 然後你突然間對母親說: “只要是買書, 多少錢都給.” 我不安的心突然鬆了下來. 那時的我, 對了你除了恐懼, 原來還有尊敬.
十年前一個深夜, 你關了屋裡所有的.燈, 一個人坐在那張搖椅上看電視, 依舊一臉嚴肅. 我鼓起很大的勇氣, 走到你身旁, 對你說: “我……我近視了, 看不清黑板的字, 你帶我去配一副眼鏡吧.” 你聽了以後目光凌厲地盯著我, 一臉冰冷. 我渴望得到關懷和安慰的心, 一下子掉到冰谷. 半晌, 你冷冷地說: “ 你活該! 叫你不要成天看書你不聽, 還天天看書看到這麼晚!” 那一瞬間, 我絕望了, 靜靜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感到臉上一陣冰涼, 接著, 我嚐到了海水般的鹹, 苦以及澀. 那時的我, 對你除了尊敬, 原來也有怨恨.
六年前的那天下午, 大學聯考成績出來了. 得知成績的我, 瞬間如崩潰的堤壩, 踉蹌地坐到椅子上, 半晌不說話. 那天晚上, 你很早回來了, 而且帶來了幾個你的知心朋友. 你和母親還有那幾個朋友一直安慰我, 叫我放寬心, 不管考得怎樣都沒關係, 有書讀就行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你四處為了我的事情而奔走, 卻頻遭挫折. 晚上回到家, 看到失意的我, 你卻裝作沒事發生, 生怕你的一點不高興讓我覺察到. 有一天, 母親悄悄對我說: “他為了你的事情整夜整夜都睡不好, 心情不好卻又不能發洩出來, 怕你想不開.” 那一刻, 我已經決心去深大上學了. 看著你, 我想, 天南地北, 總有我的一片天地. 那時的我, 除了對你有怨恨以外, 原來也有感激!
去年春節的一天, 我又病倒了, 咳嗽不斷. 母親囑咐我要叫你帶我去看醫生, 但是我卻百般不願, 大概是我很怕你又在車上對我冷潮熱諷. 但是最後母親還是把你叫來了. 你二話不說, 就讓我上了你的車, 往和十幾年前同樣的門診部開去. 在車上, 你一直沒有說話. 到了醫院, 你仍舊一言不發, 直到醫生為我診斷完了,你向他諮詢起我的情況來. 回到家以後, 母親囑咐你要在我沖涼的水裡放一些鹽, 可以驅風散熱. 那天傍晚, 當我去沖涼房準備打水洗澡時, 看到你彎著腰往我的水桶裡撒鹽時, 我突然間怔住了, 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淚水, 微笑地對你說, 我自己來弄就行了. 當我把水提到自己的沖涼房並且關上房門時, 我一邊洗澡一邊哭泣. 我在想, 如果十幾年前我生病時, 你不曾罵過我, 不斷地鼓勵和安慰我, 那該有多好? 如果當初, 我們可以無話不談那時的我, 除了對你感激以外, 原來還有深深的愛!
驀然回首, 我發現, 你對我的愛是如此的複雜, 又是如此的簡單; 是如此的模糊, 又是如此的明顯; 是如此的冷淡, 又是如此的深刻! 我想, 哪怕我窮盡我的餘生, 也無法完全解讀你的心. 但是在我的內心深處, 你始終有著無可替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