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臘神話故事中，操弄愛情的是丘位元之箭，似乎愛情就是一個調皮小孩捉弄人的遊戲。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愛情故事流傳千古？
我們之所以有情感，是因為我們有好惡之心；我們之所以有好惡之心，是因為我們區分美和醜。在我看來，人的美麗可以分為自然美、心智美和品德美。自然美是最容易理解的，一切有生命力或暗示著生命力的現象都會產生自然美。鮮豔的顏色意味著營養豐富，標緻的形體意味著基因健全和環境適宜，這一切暗示著旺盛的生命力。心智美是通過智慧、才能、才華和志趣體現出來的，品德美則體現為節制、堅忍、頑強、謙讓、寬厚和仁義等等。
人們對於自然美的需求出自人的本能，是與生俱來的。美麗的容顏和勻稱的身材總能招致異性關注的目光，這與美食和華服的誘惑沒有本質的分別。從異性口中得到有關外在美的讚許，如果這種讚許不是違心的，其背後的潛臺詞是不難想到的。心智美和品德美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領略的，比如一首好詩，有能力欣賞它的人視之為瑰寶，其他人卻只能當它是文字。“秋天的美是最完美的。”這句話既包含哲理又富有情調，恐怕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到。如果用這樣的情趣審視我們自己，那麼最讓我們感到驕傲的就不會是我們的身材和容貌。秋天的美就好比用時間錘鍊出來的心智美和品德美，如果它確實是最完美的，那麼人的心智美和品德美就高於人的自然美。荷馬及其同胞不會認同這樣的觀點，在他們看來，為了一個外表美豔的海倫，無需愛惜無數英雄的熱血。
在文學和藝術作品中，愛情是如此神聖和美麗，令無數善男信女為之傾倒和痴迷。在現實生活中，“愛情”就像是一身華麗的衣服，穿舊了，或者看到了更名貴的，只要有足夠的經濟實力，隨時都可以更替。當我思索愛情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常常感到迷惑和不解，無奈之下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與愛情相關的事物上。我注意到，有些人為了生命犧牲財富，有些人為了財富犧牲生命，人世間好像沒有貴重之物，只有看重之物。人的美質被異性看重，視之高於一切，珍惜它，愛護它，甚至崇拜它，這種情感大概就是愛情吧。要是這種說法接近愛情的真實含義，那麼平常被大家說爛了的“愛情”就不是真正的愛情，就如同石墨不是鑽石一樣。石墨和鑽石有相同的組成要素，都是由碳元素組成，區別就在於它們的晶體結構不同。石墨是層狀結構，有自由電子；鑽石是立體結構，沒有自由電子。如果兩人的感情像石墨，那就可以分清哪一層是你的，哪一層是我的，可以計算出彼此的得失，而且除了彼此有接觸之外，各自還留有與外界接觸的充分自由的個人空間；如果兩人的感情像鑽石，那就分不清你我，算不出得失，更沒有屬於個人的外部空間。從理論上講，高溫和高壓之下石墨可以轉換為鑽石，但我懷疑金錢也可以昇華為愛情。我姑且把像石墨一樣的感情稱為戀情，像鑽石一樣的感情稱為愛情，我們不難發現，戀情無處不在，就像春天裡的花朵，愛情卻少之又少，就像雪山上的蓮瓣。
無論是戀情還是愛情，看上去都是那麼美麗，只是程度不同，色彩相異，長短有別。她就像一個狡黠的孩子，時而讓你焦慮，時而讓你興奮，時而讓你懷疑，時而讓你沮喪，弄得你寢食難安，這恐怕就是希臘神話為我們揭示的奧祕。在這個物慾橫流社會裡，我們一邊貪婪，一邊追逐，一邊收穫，一邊厭倦。只有一樣東西，我們稱它為愛情也好，戀情也罷，多少給我們留下了別樣的回味。
“舞臺上的愛情比生活中的愛情更美麗。”我從不懷疑培根的智慧，但培根的話並不能改變這樣一個事實：我心裡時常惦記著勃朗寧夫婦的故事，偶爾還想起自己少年時代的一些心事。我覺得舞臺上的片刻歡娛，不如我心底裡對往事的重溫和回味。我總是不願意放棄這樣的念想：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有一方燦爛的晴空，有一片遼闊的草原，有一處潺潺的溪流，有一曲悠揚的牧歌。我對此深信不疑，為什麼就不容易看到？這不難理解，人最寶貴的東西不可能輕易讓別人窺視，他會竭盡所能守望它，保衛它，抵禦一切外來的侵害。要想看到那夢寐以求的光景，用虔誠輕柔的手指，或許可以扣開落寞緊鎖的心扉，以謙卑渺小的身段，或許可以穿過曲折細長的心路。不需要計算花多大的代價才能達到目的，停下來或是折回去，必定一無所獲。“美麗啊，在愛情中尋找你自己吧，不要到你鏡子的恭維裡去尋覓。”無論是愛別人，還是被別人愛，都會使我們變得更加美麗，愛使我們敢於把自己的內在美展示在別人面前。
“最美的刺繡是以明麗的花朵映襯於暗淡的背景上。”認為愛情需要建立在豐富物質基礎之上的人們可以從培根的這句話中得到一些啟發。在我的`一生中，我聽到過的最動人的一句話出自我妻子之口，我讀到過的任何詩歌都沒有這麼美妙。為了省錢，妻子臨產前在她工作的醫院裡要了一間臨時病房，那房間簡陋到連風扇都沒有，炎熱的夏天使本來就腹痛的她倍感難受，我一邊給她拍扇，一邊陪她說話，希望我那些單調的聲音多少能夠減輕她的疼痛。夜深了，我無奈地看著她頭上擦去了又冒出來的汗珠。她笑了笑，輕輕地對我說：“我肚子痛，反正睡不了，你睡吧，我給你拍扇。”一個讀不懂散文，看不懂詩歌的女人，怎麼可能懂得纖雲弄巧，她只會在季節變換的時候把衣襪找出來，放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在衣服舊了、皺了的時候把我拉去商店，給我套上一身新裝，幫我扣上釦子，前前後後來回端詳。
我知道有些人不看好愛情，其中包括智慧超群的蒙田和培根。愛情總是在尋找它可以奉獻的目標，找到了，他（她）就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她（他）的身上，關注她（他）的冷暖和苦樂；理性總是在尋找自我實現的途徑，找到了，他（她）就直奔人生價值的最高處。對於只關注自身價值的人來說，理性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專注於自己的事情，有更大的可能性達到自己的人生目標，有更多的機會保持驕傲和自信的心態。追求愛情意味著捨棄驕傲，保持謙卑，捨棄信心，擁有虔誠。在成與敗、得與失的計算過程中，愛情已經掠過了她亮麗的身影，留下些許清涼的微風，蹤跡卻再也無處尋覓。
